煙鎖重樓池柳春，

朱戶落日掩雕門。

漏夜倚欄心漸冷，

燭淚空落未醒神。

紅衣女子對著墻上的一副畫默默出神，似乎忘記了劍下的男人，但男人已完全沒有了抵抗力，身上的金絲線將他捆作一團，稍動一下，便如利刃般劃破絲綢外衫，泛黑的血流在雪白的毛毯上，與面前的紅衣女子交相輝映，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美感。

女人是上天的寵兒，即使雙手沾滿了無數的血腥，面紗遮住的，依然是一張如白璧般無暇的臉，依然在清冷的月光下，熠熠生輝，只恨自己，為何生了這男兒身？

他忽然很想看這張臉，既然今天必死無疑了，總要看一眼才顯得不枉此生，才對得起煙雨樓主好色殘忍、荒淫無度的名聲。

“長樂琴，拜月蠱，煙雨針，天冰刀，煙雨樓主若死在長樂琴下，也算不負盛名。”男子挑釁一般將自己的脖子欺近劍尖，再動一分泛青的刃尖便會直接刺破他的血管，“但你用這樣的一把鈍劍對著我，我就不那么甘心了。”

紅衣女子站在原地，手中的劍一絲未動，聞若未聞，眼睛依舊直勾勾的對著墻上的畫：一名紫衣女子倚坐在水榭外欄上，長發及腰，風姿綽約，卻沒有五官；榭下無水，卻是一片鋪滿尖石的荒灘，空中一只模糊的大雁破空而去，大片留白，再無一物。右上角寫著的便是那首詩，蠅頭小楷，清秀中帶著一股英氣。紅色小印整潔周正，墨色均勻，慕容乾三字以小篆之形，居于落款尾端，蓋住了黑色的墨跡。

“如果是三年前，堂堂煙雨樓主，自然值得長樂琴一會，但如今…”紅衣女轉身正對著地上的男子，手勁不自覺加重，“你不配！”

凌厲的劍氣襲來，紫衣男子下意識的往右閃，雪白的頸子立即被金線劃出一道血痕，他卻宛自調笑：“是嗎？那你把劍收起來啊！”

下一秒，他的笑就凝固在臉上，難以置信的神情一閃而逝。

紅衣女子松手，斷成兩截的劍“哐當”落地，劍柄落在男子的腳面上滾開去，在某處停住：“這把劍是在你家門口的鐵匠鋪打的，看起來鋒利無比，其實連炭火都不足，鐵匠手藝不怎么樣，卻嘮嘮叨叨的，心思不專，也難怪煉不出好劍，一個在你家門口做了幾十年生意的人，給他一些銀兩，你覺得他有什么秘密是不知道、不會說的呢？”

紫衣男子眼中精光一現卻又露出漠不關心的表情來：“女人怎么這么粗魯？男人不喜歡的。”

“不過這都不重要，很快慕容家的一切就會街知巷聞了。“紅衣女子不急不慌的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一手捏著角上的線環，貼著紫衣男子的臉，“還有，堂堂慕容家大少爺怎么變成今天這幅人妖莫辨的樣子，大家都會很好奇吧！你猜是在哪一天呢？”

紫衣男子的臉驟然染上一層灰敗，整個人如被霜打的茄子焉了下來：是禍躲不過、這一天還是來了。

紅衣女子一頁頁的翻動書頁：“慕容家百年基業，家譜保存完好，可惜…”她將泛黃的書頁擺在男子眼前，“不過不要緊，反正你和你爹已從家族中除名了，你不會跟他們死在一起。”

紫衣男子抬頭，殘缺的書頁上還有參差不齊的撕痕，他的臉迅速變得蒼白：“動手吧！你不就是來報仇的嗎？”

“慕容雪墨，你殺了對我最重要的那個人，讓我痛苦絕望了三年，若我讓你死，一張藍帖就夠了，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那樣根本傷不到你，我不可能讓你死的那么容易。”紅衣女子使勁攥著書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紫衣男子終于癱倒在地板上，臉朝地，一語不發。

“你已經是死人了，不是嗎？慕容雪墨，不，慕容乾？”紅衣女子隨手將書丟在地板上，語氣淡然。

皮相再美，她骨子里還是長樂門的二號殺手，天下第一利器“長樂琴”的主人，她打敗了武林第一大派天山派掌門人，手上沾滿無數血腥，指望她心生憐憫，無異于奢望沉石浮水、朝陽西升。

但煙雨樓的樓主也不像面上看起來那么弱不禁風，雖然他穿著一件紫色的長袍，像一朵開在地板上的花，花期太盛，已有凋零腐爛之像，他臉色蒼白，渾身傷痕，還有他臉上明顯的絕望表情，他從毛毯上坐起身子，似乎甘心就死：“既然你都想讓我死了，同為江湖中人，你應該不會拒絕我最后的遺愿吧？”

紅衣女子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的對著窗外出神。

“你都來這么久了，連你的臉都還沒見到，等我真下了地獄連仇人的名字都報不出，說不定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不如你把面紗摘了，讓我死個明白。”煙雨樓主瘦削見骨的臉波瀾不驚，只是藏在衣袖下的手攥緊了些。

紅衣女子愣了下，隨即釋然，傳聞煙雨樓主“天性涼薄殘忍，愛紅妝，好女色，熱衷采陰之術”，如此看來所言非虛：“好！”語畢即掀起面紗，望向煙雨樓主。

樓主抬眼與之對視，嘴角滑過一抹輕笑，下一秒就變成了驚愕：紅衣女子眼珠渾濁，視線定定的望著某個方向，沒有絲毫的活氣，難道說…

不可能，她在這屋里箭步如飛，點穴手法純熟，綁人速度更是迅猛，瞎子怎么可能做到？

心念之下不及多想，煙雨樓主發出袖中最后一枚煙雨針，直指紅衣女子眉心。

一道緋影閃過，紫衣男子的臉上多了一道傷痕，金針悄然落地。

借力卸勢、以柔克剛，與尋常兵器相比，煙雨針屬暗器，源于女紅的繡花針，性陰柔，但與輕紗相比，則又遇柔成剛，以內力相輔，宛如化水于海，殺氣被輕松卸去。

紅色面紗輕飄飄的落在紫衣男子頭上，他看不清站在面前的人，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心滲了上來。

紅衣女子上前揭去面紗，轉身背對煙雨樓主：“你以為我會被同一招打敗兩次嗎？”

慕容雪墨心里一驚，卻不露聲色。

“煙雨樓的攝魂術，我三年前就見識過了，你方才聚集全身內力與我對視想控制我，這樣我就會任你擺布，當年我就是錯失了這小半柱香的時間，才讓你的人有機可乘，你以為我還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嗎？”

煙雨樓主終于徹底泄了氣：“長樂琴的主人果然非常人能及，你自廢雙目也只是為了對抗攝魂術。”

“自我失明之日，我便發誓，雙眼復明的那天，就是煙雨樓主的忌日。”紅衣女子雙眼回復清明，盯著紫衣上的云紋，“所以，你的大限到了。”

未及語畢，一枚菱形鏢破空而入，正中眉心：“小緋緋，走啦！”

半年后，在江南獨據一方的煙雨樓徹底覆滅，江南一地，再無江湖之說。

大越青嵐16年，諭旨褫奪姑蘇慕容家“百年織造”封號，收回織造總管權，樹倒猢猻散，一月之內，慕容家屢遭彈劾“涉爭儲，為臣不忠”“以財事權，擾亂朝綱”“壟斷漕運”，罪名星下，上諭滅族抄家，家財盡歸國庫，年12以上男子皆斬，女眷遣散流放，終生不得再入姑蘇城，姑蘇慕容百年世家，一朝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