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城曹氏小宅院里，李自華的奶嬤嬤張嬤嬤指揮幾個丫頭收拾行李。雖然已經提前裝箱一部分臨出門前還是有很多常用的東西要收拾，一時亂七八糟頗有兵荒馬亂之感。

李自華看了一會，見每個人都忙得不行，便說了一聲，帶著丫鬟忍冬出門找好友玩耍。張嬤嬤頗覺自家小姐不靠譜，家里一團亂也懶得留她在家里，分神叫了兩個小廝跟著。

在椋城住了約莫一年，說是此處清凈溫書備考女試，實則常常伙同康家姑娘街頭湖上玩耍。康妍妍與李自華同在宋城魏先生書塾求學，數年兩人時時在一起玩。一年前畢業李自華不想回京城，康妍妍便同家人說椋城宅子人少清凈，來溫書，李自華更是父母親都不怎么管的，說了一聲兩個人就攜手來了椋城。這一年沒有長輩時時管教，嬤嬤也只是偶爾提點不能做主。康家老宅只有三個與康妍妍同輩的堂兄妹，一起玩得十分愉快。

忍冬敲開康宅的門，給了門童一把糖果。李自華跨門檻的時候聽到忍冬與門童小張小聲說這兩日就要回京了，不知以后還能不能見到，側頭也叮囑小張“你都八歲啦，你們府里的劉賬房肯教小廝們認字，你若好好的學，你家主人闔家都重書文，會看重你的。”小張笑著應了，“三小姐在院子里收拾行李呢。李小姐我陪您過去吧。”說著把糖果悉數放進隨身的小包里，與李家的兩名小廝走在一道。

李自華來的熟了，不需引路，自往康妍妍院子去。

李自華住的小宅以前只有幾個看房子的仆人，搬來此處的家仆多半是京城宅子來的，不比康宅人多。康妍妍與康三公子康九小姐坐亭子里嗑瓜子喝茶，康妍妍自己院的人和來幫忙的康家仆人井然有序地收拾。

康妍妍看到李自華來了隨便招招手，讓丫鬟再取一個瓜子籃和茶盞給李小姐。李自華與康家二公子和九小姐道了好，坐下加入嗑瓜子的隊伍。康妍妍深表遺憾：“陳老鋪子的茶香瓜子到京城可就吃不到了，京城幾家鋪子的茶香瓜子都沒陳老鋪子的好吃。”

九小姐瞇著眼睛笑：“那以后送節禮信件去京城都讓人給你帶兩罐，剛出鍋就用木塞罐子裝上，保準到了京城也是香脆的。”

“那可得用大罐子，自華與我兩個人呢。”康妍妍磕著瓜子看向二公子：“二哥，就煩勞您同二嫂子說一聲。”

“哦好，兩個大罐子是吧，”二公子喝一大口茶，撇著茶沫子吩咐小廝：“都聽到了吧，去跟二少夫人說一聲。”

小廝自去回話。

椋城康宅是二少夫人管家，平日不是坐大堂處理雜物就是帶著蹣跚學步的兒子同康家姑娘或世家名紳家眷往來。

“對了，二嫂子怎么沒來，二少爺在家不是都會同二嫂子小公子一起嗎。”李自華謙虛發問，想著走之前得告個別。

“咱家三姑娘的東西太雜了，你看這院子亂的。”二少爺似乎有點不滿：“我兒子剛會走又走不穩，怕他來這院子亂跑摔跤。還灰大。”

康妍妍噗嗤一聲笑出來，對李自華說：“剛才二嫂來了的，正收拾我小玩意呢，二嫂子去看，招了一點灰咳了一嗓子。二哥就急吼吼非讓二嫂回去，二嫂還生氣了，估摸二哥一會回院子得吃冷飯了。”

康二少爺小聲說：“她自己身體弱就該注意點，回頭病了又得我來管雜事。”

“說得好像你這會沒管似的，最煩的賬房不就是你自己攬過來的。”九小姐小聲吐槽，引得康妍妍和李自華大笑出聲。

李自華和康妍妍不想在家吃飯，快到午飯時辰，向二少夫人問好后便和九小姐一起去鬧市的宴閣吃飯。

宴閣一向生意很好，剛起意就讓小廝來定包間。一行人到宴閣時正值飯點，大堂都沒座了。包間分內外間，小廝們在外間用飯，三位小姐在內間用飯只留了各自的貼身丫鬟。酒足飯飽康妍妍姿態不雅地攤在椅子上，嘆口氣：“回京城就沒這么自在啦。”

“是啊，我回去還不知道有多麻煩呢。”李自華也趴在桌子上雙眼無神：“我父親那家不知道怎么相處，那家的親戚也多，宮里可能還得遞帖子，可母親和外祖母都不在京城。想想就煩。”

康家九小姐比李自華小四歲，似懂非懂，不插話只慢慢的喝湯。

兩日后李自華與康妍妍出發回京，兩人加上帶回京的嬤嬤丫鬟婆子有四五十人，大半是李自華家的，還有十二人護衛，加上十幾箱行李，包了一艘大船。

康家兄妹送到碼頭，義氣盟一隊帶刀劍的十五人已在碼頭等候。二少爺與義氣盟的管事寒暄一番，與各位俠客見了禮。二少夫人十分擔心，叮囑兩個姑娘注意安全，再次提議讓二少爺送兩位姑娘回京城。

康妍妍笑道：“嫂子且放心，義氣盟大本營在椋城，靠譜，聽說這次派的人都是好手，比二哥可厲害多了，再說自華的小廝都是有功夫的。”

二少爺不想搭理康妍妍，轉向李自華：“令堂想得周到，讓康家出面找義氣盟護送，都在椋城扎了根，可保盡心護送。你們倆還是要小心，匕首別離身。如有萬一，切記什么都沒性命重要。不若我還是送你們吧。。。不去的話你們二嫂怕是要擔心好久，消息也慢。”

李自華笑：“二哥你若跟我們去了二嫂要多擔心一個人，況且你去了來回路途時間久，到了京城必然要去同長輩見禮怕是要盤桓十幾日才得脫身，二嫂帶著小少爺自己在家可怎么辦。”

二少爺嘆氣，只得細細叮囑一番，指給兩個姑娘看，“那個帶劍穿白衣最顯眼的是管事，姓周，有雜事要求都讓丫鬟同他商量。那個一身黑帶著斗笠的青年是義氣盟的客卿，在這撥人里武功最高，若有危險你們都聽他的。對他們稱呼大俠即可。”

九姑娘眼睛紅紅的拉著即將分開的兩個姐姐，滿臉不舍，讓丫鬟往船上送食盒：“我讓雀兒一早去買了我們平日愛吃的小吃，兩位姐姐路上吃，也別吃太多小心肚子疼。”

看著一行人浩浩蕩蕩，九小姐小聲感嘆：“平日覺得李姑娘很和善并不奢侈，沒想到一個人帶了這么多人出門。”

“這也正常，”二少爺看著那些帶刀的身影：“李姑娘獨自在外，昭陽公主疼愛外孫女，必然會保證李姑娘的安全。那些小廝都帶刀了，應該功夫不差吧，平日里常常見到竟未發覺。”

義氣盟的俠士與李自華的護衛已提前檢查了船內外，現分布在船上各處，帶斗笠的青年俠客站在甲板處對著江水不知在看什么。李自華走過去，青年聞聲回頭，似乎愣了一下，摘下斗笠點頭致意：“李自華姑娘，又見面了，真巧。”

李自華回禮：“劉公子，好久不見。”

一路并沒有什么危險，船頭綁了義氣盟旗，甲板上帶刀護衛精干且人數不少，江湖人士不會輕易招惹，倒是一路見到的水兵都驅船靠近詢問。

兩位小姐溫書之余，讓丫鬟搬了椅子在甲板曬太陽。

康妍妍看著李自華的小廝們咂嘴，“你之前跟我說小廝都是護衛，我還不信。這下看來竟是真的。你們家護衛也真是盡責了，扮作小廝也肯，怪不得之前就覺得比別家小廝帥氣。”

“他們是公主府領職的護衛，我又沒有冊封官身，我娘說出門帶護衛太招搖反而惹麻煩，只能扮作小廝。”

“嘿，自華你看周管事真俊，若是拿扇子也肯定是標致的。”

“哈哈哈哈你竟然用標致形容男人。我覺得劉公子也好看，還會害羞呢。”

甲板寬闊，護衛們都站得遠。公主府的護衛們似乎都帶了點笑意，時雨略帶尷尬的走過來拱手行李。靠近一點小聲說：“兩位小姐，練武的人耳力都挺好，您二位平時打趣我們不打緊，義氣盟的人肯定也聽到了。”

兩位姑娘頓時有點尷尬，看向義氣盟的人，周管事臉上帶了笑意，劉少俠直接轉身背對她們，帽子似乎壓得更低了。

李自華干笑兩聲，解釋道：“我們這是欣賞美好事物，好看的姑娘我們一樣夸的。”

忍冬應是跟著主子學壞了，接話說：“劉公子肯定是沒和姑娘相處過，之前往書院送東西，丫鬟簽收用過的筆都不肯接，讓人放案上，若是小廝遞筆他就接。”

兩位姑娘和隨侍的丫鬟都笑出聲，護衛們也都笑起來，被議論的當事人斗笠都快把臉給蓋完了。

公主府的侍衛們覺得自家的姑娘和丫鬟確實沒辦法很矜持，讓張嬤嬤愁吧。

還有兩日到京城，張嬤嬤開始例行嘮叨，回京后應該要去誰誰家拜訪，粗略一數二三十家是有的，基本都是李自華求學以來這幾年沒聯系，求學之前跟著母親一年見一兩次的那種。要給宮里遞帖子，要去曹將軍府或者公主府住諸如此類。

聽了兩輪李自華失了耐性，看著張嬤嬤：“嬤嬤我知道您是為我好，這些多半也是外祖母和母親吩咐過的，可是您知道我的脾氣，您多說無益。船上辛苦，您先回去休息吧。”

張嬤嬤看著李自華，不再多說，心道反正說了也沒用，應了是，自回艙房了。

忍冬小聲說：“小姐您這次真的不去拜訪那些世家嗎？”

“實在不想去，我還得溫書準備女試，只剩四十余天就要考試，去拜訪一圈時間就到了，考不好于我可是影響一輩子，不劃算。況且，確實不熟啊，我根本不認識那些世家的人，京城那些世家內心多少都有點看不起我，何必送上門給人做談資。”

“才不是這樣，我們小姐這么好....”

“好啦好啦，自己家的小姐總是好的，快給我拿晚飯去吧我好餓，快去快去。”李自華把忍冬推出門去，閉眼深呼吸，抓緊時間多看一點書。若是落榜不能在朝中謀職，便會被安排相親，和一個合適的家族聯姻，對方看上的可能是外祖母的皇族血脈，可能是曹小將軍的親戚關系，也可能是父親那邊書香門第的清流名聲，然后對女性的要求是相夫教子一輩子老老實實為了丈夫兒女的前程奔忙。

想想就痛苦。

若是能在朝中謀職，很多世家不愿娶這樣的媳婦，擔心家宅不安，女強男弱，而母親和外祖母希望李自華能靠自己有點成就。屆時成親這樣的事自己的話語權大了很多，畢竟朝廷命官。

李自華想起那些人背后的議論，心尖有點疼。這一場女試，不成功便成仁。

京城，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