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六年，中元節。

京城的大街上，清靜冷漠。好像往年人來人往的場景從沒出現過。

繁盛的大樹被攔腰折斷，青石板路中間被踏出了裂痕，露出了里面深黃色的土地。

一間房梁斷裂，房頂陷落了一半的木樓里，面瘦肌黃的老弱婦孺們團團的圍成一個圈，蜷縮在供奉祖先的祠堂里。木樓被毀的七七八八，僅剩下大堂能藏人了。

祠堂外，有幾個婦人幼童跪坐在地上。面前燃著一堆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夾雜著些微濕氣。

面容憔悴的婦人們手中捏著的白紙泛了黃，卷了邊。

明安六年，四月七日，皇后于氏自飲鳩酒而死。同月，西楚大兵壓境，大戰一觸即發。

八月，京都護城墻破，東明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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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姝有些茫然的看著不遠處橫陳的尸身——著一身華貴嫁衣，血染紅唇的美人。那是她自己。此時，懸空半尺的于姝，有些不明所以。

正當她準備上前細細查看時，突然，靈魂上傳來一股巨大的拉力，迫使她被帶到一個身形模糊的人身邊。

她嘗試了很多遍，卻始終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能根據身形看出是個男子。同樣她也離不開他的身邊，只能在他附近活動。

不能超過一丈。

她跟著他去了很多地方。很多很多的地方，毫無緣由。直到中元節子夜的時候，她才被一股強大的拉力拖走。

轉眼間，便換了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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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說我執意要回去，需要付出什么代價。”紅衣女子眉目溫婉，淺笑婉兮，纖纖玉手，素手執白棋。“啪”一子落下。

緊接其后，渾圓的黑子落下，其主人眉眼彎彎，鳳眸微瞇“哎呀，你這局勢還真是看不清啊。”語間盡是意味深長。并且一手拿著折扇，只顧自的扇了起來。

紅衣女子聞言，不言語，只是靜靜地笑著，手中動作不住，棋上局勢更加詭譎。

“這世間并非事事圓滿，正如月有圓缺，玉有優劣，青梅竹馬都不能相伴到老，相濡以沫也未必心意相通，你又何必執著于過往的是是非非呢。”

“啪”，黑子強勢的阻斷了白子棋路，猶如困獸般將白子困在了包圍圈內。

“如你所言，世間百事，皆為常態。可人有七情六欲，會為情所困，為情所傷，為情所恨。而在蕓蕓眾生之中，執著于執念的固執之人，非我一人而已。”女子笑了笑“大人這般勸導，可能勸解天下不解之人。”

棋局之上，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破了黑子的局勢，一瞬間形勢顛倒，勝敗分明。

女子停手，薄唇微啟“你輸了。”

男子不語，依舊素手搖著扇，微搖著頭起了身。

“眼見非為實，耳聽非為虛，忘卻一切并非不好，重新開始也并非就好，端看個人如何選擇。”悠悠的語調喘至耳旁。令女子有所感悟，垂下了眼。

再抬眼時，哪還有那人的身影。目光在掃過棋局時，忽然頓了頓。緊湊的眉眼瞬間舒展開來，困擾她的迷霧一下子就散開了。

轉眼間，女子的身影便消失了。

輝煌的大殿上只剩下了一局棋—黑子猶如圍城般圍困白子，兩軍交鋒，黑子浩浩蕩蕩。白子勢弱，一瞬間，輸贏暫定。白子敗勢已定。

忽而一陣風吹過，一枚黑子如流沙般消逝，棋盤上形勢瞬間逆轉，白棋勝。

忘川河畔，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開得轟轟烈烈。

渾黃血色的河水翻滾澎湃，偶然間翻滾的幾片浪花里夾雜著腥臭的蟲蛇，遠遠聽去似乎還能聽到那些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不甘的嘶吼。一浪接一浪，一聲接一聲，綿延不絕，像是永不停歇。

于姝靜靜地站在岸邊，失神地望著對岸朦朧的小路，明明近在咫尺，卻被這小小的河流阻擋著，像是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忽而，一陣清風吹過，吹動了女子的三千墨發。發上鳳形的步瑤微晃，像是蕩起波瀾的湖水。

不過瞬息之間，一道緋紅的身影一躍而下，像是逐火的飛蛾，不顧一切。也似浴火的鳳凰，浴火而生。

湖中。

于姝被鋪天蓋地的孤魂野鬼團團圍住，無邊的惡臭撲面而來。“不愧是葬送了無數孤魂野鬼的忘川啊。”在無數雙鬼手同時攻擊過來的間隙時，還有感嘆的心情。

到底是雙手難敵四腳，不多時，于姝便落了下風。萬千的鬼魂同時撲到于姝身上，大口撕咬著她的魂體。一瞬間，劇痛來襲，讓于姝疼得不能自己，幾近不能思考。

還真是疼啊，于姝不自覺的抱緊了自己的身體，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上傳來的密密麻麻的撕咬感，猶如附骨之蛆，陰魂不散。

她的魂體開始一點點破碎，就像黃沙一樣，碎成星星點點，灑落在渾黃的忘川河里，像是一場盛大的煙火。

突然間，她覺得好累，好冷，好像睡一覺，或許睡一覺就能見到爹娘和小弟了。

但那密密麻麻的痛苦猶如蝕骨之蟻一樣，死死的纏在她的靈魂上，讓她無法入睡。

“阿玖，阿玖！”模模糊糊的聲音在于姝耳邊回蕩，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很溫柔很溫柔。瞬間拉回了于姝渾渾噩噩的思緒。

“是誰在喚她？好懷念的聲音。”

不知為何，聽到她溫柔的聲音，讓于姝的心口莫名的脹痛，眼睛有些酸澀。

“啊，我想起來了。”那是母親的聲音，是那個永遠都溫和地笑著的母親的聲音。

“母親！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改變這一切！”于姝原本呆滯的思緒被厚重的記憶沖刷著，活絡起來。她迫切著，急需著改變當前的現狀。

可貪婪的鬼魂卻不會給她思考破局的時間。在她失神的那段時間里，她的魂體被啃食了大半，如今的她不僅缺胳膊少腿，連五官都看不清了。

與此相伴的是，那無窮無盡的痛楚。蝕骨之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就像是凌遲般，一遍又一遍的作用在她的靈魂上。面對如此情況，于姝放棄了思考，選擇遵從身體的本能。一瞬間，于姝身上氣勢大變。

她一把抓過趴在自己身上的惡鬼，發了狠似的從他身上咬下一大塊靈魂，狼吞虎咽起來。在咽下去之后，于姝感覺到身體匯入了一股力量，這證明了她的猜想。思考清楚利弊后于姝更加不管不顧起來，把目標瞄向身上的惡鬼，乃至整條河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