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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炎熱的午后,毗鄰咸午河的豐禾國官道上沒有來往的商人,倒是與對岸一排垂楊柳下的熱鬧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官道少了植被庇護,由地面不斷上升出層層蒸汽,更讓人望而生畏。

此時,端坐在柳樹下吃西瓜的小販卻聽到一陣馬蹄聲――只見遠處一隊車馬飛速駛來,速度太快看不清馬車上的圖騰,卻見馬車四角閃過金燦燦的重影,想必是金子做的引路鈴。

“這咸午道不是封了十幾年了嗎?怎么還有人從此過?”行賈的商人磕著瓜子打聽到。

只見那吃瓜小販一抹嘴,吐出幾粒子,答:“外地人吧?那馬車四角皆是金飾,王室人。”

再說那隊人馬,行了一個時辰,終于放緩了速度。

“長公主,溫度低些了,馬兒也疲了,不如……我們歇歇再走?”候三口干舌燥,從隊頭退到馬車旁,輕聲問道。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候三有些心虛,馬車側窗才緩緩傾起一角,一個雙花髻的婢女探出頭來,細聲細語地說:“公主說,既然累了,找個有水的地方歇上半天,等日頭落了,再走不遲?!?

“嗯,嗯!我馬上去安排!”候三本以為會被拒絕,沒想到公主挺好說話,不由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豐禾國長公主生出幾分敬意。

等安頓好隊伍,候三第一件事就是舀了水給公主送去。

“不必了,等會我會自己去河邊洗洗?!惫魅耘f坐在馬車里,口氣淡淡地,聲音溫潤動聽,卻沒什么情緒。

“……”候三吃了個閉門羹,悻悻地走開了。

“公主,棉布準備好了。”婢女小玉從后面的貨車里取了洗漱的物什,對車里的人說到。

候三聽到此話,向公主的馬車看去,一只手輕推起馬車的簾子,公主出來了。

她一身考究的藏青色綢衣,外搭一件金色蜀繡的裘皮,頭上梳的是傾髻,僅一牡丹銀釵作飾,按照規矩帶了面紗,僅露出一雙清冷的丹鳳眼,眼角還有一枚若隱若現的淚痣。

“我們稍微走遠一些,取高處清水梳洗一下。候將軍,不介意吧?!?

公主目光平視前方,辨不清是在對誰說話,候三卻一下反應過來,忙應著:“好嘞好嘞,您慢點,有需要就知會一聲……”

這顯然是廢話,因為公主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侯老三,這么讓兩個女人一起出去,不太好吧?萬一……”

“呸!太平盛世!哪那么多萬一?”候三漫不經心地說。

“太平盛世?哈哈哈哈!”侍衛們都笑了,如今四國分足鼎立,邊境劫匪眾多,何來的太平?

“人家未出閣的小丫頭,讓我們見面就已經是忌了,我們怎么好再去瞧她們洗漱?”候三像趕鴨子一樣打發了那些想要去追長公主的人。“出了事,我擔著!”

眾人笑笑,各自散去。候三坐了會,終究擔心不過,悄悄跟了上去。

另一邊,公主和小玉向上游走去,停在一處蘆葦叢邊。

“公主,就在這里吧,我幫您看著周圍,您洗洗?!毙∮裾f。

公主點了點頭,俯身去舀水。只是一瓢水舀上來,卻是暗紅色的,看上去甚是詭異。公主搖了搖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再睜開眼,卻還是一瓢紅色的湖水。

她站起身來,仔細看看周圍:湖面靜悄悄的,除了偶有蜻蜓點水飛過,并無異常。不遠處。一叢細密的蘆葦正隨風搖擺,相互摩擦著,發出“沙沙”的輕響。

公主心中忐忑,略一思考,然后向著蘆葦遮蔽的地方小心的走去。

她輕輕撥開葦草,向內看去……

“??!”只瞟了一眼,公主就忍不住叫出了聲,那葦草中央橫躺著一個男子,左肩中箭,渾身是血,不知還有沒有氣。他一半躺在水中,水流不止,傷口無法愈合,推出的血跡層層漾開,漾出一片暗紅……

“公主!怎么了?”小玉聽到聲響,趕忙跑來。

“啊……,沒什么!”公主盯著那人的臉,逼迫自己很快平靜下來,看小玉向這邊趕來,把手中的棉布遮在了水中的人臉上?!鞍阉Щ厝グ伞!?

小玉聽到這話,往里看去,驚訝地問:“公主,這……不合規矩吧……”小玉也嚇了一跳,斷斷續續地說。

公主沒理會她的抗議,繼續說:“來不及解釋了,重點是怎么瞞過其他人……”

這時,候三從暗處出來,說:“交給我吧!”

公主盯著候三的眼睛,過了一會,同意了。

候三感受到了公主對他的信任,立馬表明了忠心。他把載貨的馬車拉來,將男子小心安頓在了貨物的后面。

隨后,候三從隊首換到隊尾,護送男子到了香山寺。安頓好男子,公主取出一錠金子遞給候三。

“公主,您這是什么意思?我候三不是這種人!”候三吃了一驚,難道公主認為他是為了錢財才幫她?

“這是你應該得的,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原因?!惫飨肓讼?,又拿出一枚玉佩交給候三,“進宮之后,我不方便出行宮,你拿著這枚玉佩去找駟王府,會有人收你入麾的?!?

“公主……”

“你的武功暫且不論,今日你安排休息,助我救人卻不多嘴,我都能看出你是什么樣的人,這是你應得的?!闭f完,公主就轉身去找主持了。

“主持,這位公子的傷可否治好?”公主著急地問。

“箭已經取出來了,沒有傷到要害,只是這箭上有毒,毒氣已經蔓延到內臟了……”

“那他可還有治!”公主抓住了主持的衣袖。

“公主……”小玉在一旁提醒,公主才松了手,她疲軟地向一旁倒去,小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這毒出自王室,香山寺作為王室祭祀之地,自然是備著,只是這位公子的傷已深入體內,有一味必須的藥,寺中卻沒有……”主持無奈地搖了搖頭。

“是什么藥,您說出來,我來想辦法……”公主振作精神問道。

“云初雪薺,扶搖山上?!?

“雪靈芝?”公主吃了一驚。

“不錯,正是此物。”

“公主,現在是夏天,此物生于霜雪,長在高山峭壁之上,只怕要爬很高的山才能找到……”小玉嘟囔到。她本來就對收留那個陌生男人有抵觸,現在要為了他取雪山上的稀物,更是生氣。

“我倒是知道有一人,可以幫我們取來。”公主細細想了一下,說。

那個人就是長年駐守雪山的年甲年將軍。雪山就在香山寺背后,公主很快趕了過去,不知跟年將軍說了什么,年將軍馬上出發去摘雪靈芝了。

用藥之后,男子的傷勢有了好轉,潰爛的地方也開始愈合。公主每日都悉心照顧,從不讓旁人經手。

“公主,他到底是誰啊,為什么從一開始你就要給他蒙上臉,連我都不能看見?”小玉一邊擰干抹布,一邊悻悻地說。

“你先出去吧,這里我來就行了。”公主沒有回答小玉,“對了,回去的時候和侍衛們說一聲,來了一個新人,讓他們多幫襯?!?

“……可是公主,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收留男子,怕是有失體統……”小玉猶豫了半天,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件事情我自有考量,讓你送的書信你可去辦了?”

“……辦妥了?!毙∮褚姽鲗λ龜[手,雖不甘心,還是退了出去。

公主拿起擰干的抹布,輕輕地擦拭男子的額頭,他的額頭不時有細汗冒出,嘴唇發白,口中默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公主俯身下去想要聽得清楚,男子卻不再言語。

這幾日來男子都沒有轉醒的跡象,公主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副面具,終日給男子戴著,寺中眾人,鮮少有人見過男子真容。

“公主,你之前對侍衛們說要來新人,他們在背后……”正要進門的公主被小玉攔下。

“這是什么意思,我難道沒有權利指派一個人來保護我嗎?回宮之后,我自會向大王說明此事!”公主聲音大了起來,似是要讓院中的侍衛聽明白。

也正是這聲音,吵醒了房內的男子,他輕咳幾聲,使勁支撐起身體,向窗外看去,看到了那個昏迷中照料他的女子――豐禾國的長公主阿寧。

阿寧說完話,正向房內走來,男子趕緊又躺下去,閉眼裝睡。

“怎么還沒醒?難道是毒還沒有排出來?”阿寧說著,便伸手去解男子的衣帶,想看看傷口。

突然,她的手被一只大手抓住了。

“你……”阿寧看著男子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直愣愣地盯著她看。

“你干什么?”男子反問她。

“我……我想看看你的傷……”阿寧被逼問地不知所措。

“不用了。”他的眸色暗了暗,“你……知道我是誰嗎?”

“什么?”阿寧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是誰?你是誰?這里是哪?”男子突然發狠,他的眼睛紅紅的,卻克制著自己不動手。

難道是失憶了?阿寧心中暗道不好。思慮一番,才開口:“我也不知道你是誰,只是你長的很像我一位朋友。我之前把你錯當成了他,前幾日去了書信,才知道他好好的呆在家中。”

“……”男子沉默了一會,又說:“那你為什么還留下我?”

因為你長的像的人,不是你應該像的人。阿寧心中所想如此,說出來,卻變成了:“因為不放心你一個人?!?

這句話,讓兩個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幾日,男子的傷漸漸好轉,可以下床走動了。阿寧叮囑了他要帶好面具,不得以真面目示人,雖然男子不知其中原因,見阿寧十分堅決,也便照著做了。

“公子?!笨茨凶右粋€人在院中賞花,阿寧走上前去?!拔覀円獑⒊袒貙m了,不知你是否有興趣一同前往?”

“這幾日聽他們對你的稱呼,我也大概猜出一二,同你一道進宮,怕是不妥?!蹦凶庸傲斯笆?,算是拒絕。

“這無妨,我自會給你一個身份。”阿寧的眼神透出一絲嚴肅。

男子本來還要說什么,見到阿寧的神情,才發覺她不是在跟自己商量,而是通知。又想到關于自己的種種疑惑,便下決心一同前往郢城。

不一會,小玉走了過來:“公主,車已經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嗎?”

“走吧,公子?!?

由于行動的晚,一路上又彎彎繞繞的行進,天快黑也沒趕到郢城。好不容易看到點點燈火,大家便迫不及待地趕了過去。

阿寧讓候三就近找了住處,安頓好后,大伙便出來解決晚飯。

此處名為渠商,多是產官鹽的灘涂,城內的百姓因此稍顯富裕,酒館茶樓倒是不少。

阿寧選了一處人少安靜些的館子,入了內。阿寧,婢女們和那男子一桌,侍衛們一桌,點了菜正等著。此時看臺上有人在說書,聲音不大不小,因為捧場的人不多,倒也能聽得清楚。

“話說這豐禾國長公主,來的是莫名其妙卻又合情合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豐禾王武夷有三位得寵娘娘,一曰呂后,出于相國呂氏,多年來所出僅一對孿生子女。二曰常娘娘,出于撫遠將軍府,膝下兩子一女。奉忝十年,武王又從韓國接來了韓夫人,這韓夫人,可真真不是省油的燈!霍亂后宮暫不提,害死常娘娘腹中胎兒卻是大事。此時這位長公主進了宮,武王見常娘娘喜歡,這便留了下來?!?

“亂說!”臺下的人聽到這里,馬上起來反駁,“那長公主若非嫡出,怎么可能稱‘長’?”

說書人微微一笑:“那嫡出的二殿下武盈封了長公子,可他孿生的姐姐卻不愿意做長女,自然就讓后來的人做了?!?

臺下的人這下散了一半,剩下的人罵道:“那這么說來,長公主還比二公主年紀小了?屁話!”

“唉!”說書人嘆一口氣,緩緩推開手中的折扇,輕輕地說,“豐禾宮內斗,野子入宮,這王位,不知長公子能不能坐穩……”

聽到此,男子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阿寧,心中布滿疑惑。

阿寧倒是不以為然,她品了一口茶,似是無意的說:“豐禾民風自由,可宮中之事,便是再自由,都不能妄論?!?

說話間,候三等人已經上前去制住那說書人,帶到了阿寧面前。

“你可知道我是誰?”阿寧輕聲問道。

“黑蜀錦,金線紋。想必您是宮中的哪位人物吧?”說書人竟能答上來。

“那你應當知道,妄議內庭,是什么罪!”阿寧一下站起來,語氣嚴厲。

“我生而有口,有口則需宣泄。”說書人不卑不亢。

“帶走?!焙蛉姲幬⑽⑵^頭去,怕事情鬧開,趕緊招呼了手下的人動手。

“慢,將死之期,容在下起最后一卦?!闭f書人止了一眾侍衛,手中變戲法似摸出兩個渾圓的黑石,對著阿寧說。他口中念念有詞,雙手將石子一落。

兩個黑色的石子看不出任何分別,可說書人仔細看了看,像是怕被人發現一般,迅速收了石子。

“你……你改了天命!”說書人手指阿寧,“王不成王,天道不濟。妖……”

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候三手起刀落,說書人已成死人……

“公主受驚。未免他胡言亂語,只好……”

公主心中百感交集,直到和她救下的男子四目相對,才慢慢平復了心情,“叫人們都散了吧……”

說著,她轉身就要回宿處。余下眾人皆是訝異:如此血腥的場面,本是萬不得已才展現在公主面前,可她為何絲毫不懼?

男子就安排在阿寧房間附近,夜深了,可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心里只余下說書人猙獰著指向阿寧的面孔。

為什么會這樣?心中的困惑無人解答,他就想要起身自己尋找。

直接進公主的房門自然不妥,于是他選擇了翻窗。這一翻,意外的發現自己的輕功上乘……

頭腦里沒了的記憶,身體卻幫他記得。

沒容他多想,就已經來到了公主的房間窗外,由于是頂樓,屋檐顯得格外矮小,他索性勾了腳,倒掛下來。

窗內還未熄燈,內外兩人同時發現了彼此,阿寧心中一驚,快步走去窗子。

唰!

一陣寒風涌進,空氣中隱隱含著一種熟悉的芬香,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唉!”阿寧常嘆一口氣,并沒有著急關上窗戶,似是無意的說到,“傷口好的真快。”

男子就坐在屋檐,聽此一言,知道藏不住了,只好又倒掛下來。

長發散開,漆黑的眸直視著阿寧的眸。

記憶如潮水翻上阿寧的心頭,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又在要觸到男子的一刻停了下來。

“怎么不睡?”阿寧收回了手。

“我在想,”男子的姿勢并不舒服,他索性又坐回屋檐,“你為什么從來都淡淡定定的,今日之事,還有你救我……”

阿寧在屋內,聽得聲音要大些,怕屋檐上的人聽不見,她特意加大了音量:“宮里的娘娘處理人的方式,可不止如此直接,看的多了,面上總要平靜。”

一問一答,讓兩人又陷入沉默。

“宮里,什么樣子?”男子又打破了沉默,他的視線漸漸飄向遠方,不知在想什么。

“宮有內外,外圍侍衛,內有親室。內宮之中,除了各位娘娘和未成年的子嗣,女子皆未出閣,男子皆為刺耳?!?

“聽你這樣說,我覺得很陌生?!蹦凶邮栈匾暰€,右手摸著自己的胸膛,那里藏著唯一與自己身世相關的東西――受傷時身上的一縷薄衣。

“我不能確定你會在那里找到記憶,因為我認為與你相關的人,并不住在宮中?!卑幭肫鹉菑埵煜さ哪?,那人臉上戲謔的表情仿佛就在眼前。

“不論他在哪里,我想要進宮。”男子頭腦中一片空白,心中卻有著堅定的聲音,促使他向懷疑的方向邁進。

“夜深露重,公子還是去休息吧。”阿寧說著,伸手合上了窗。

男子的身上隱隱泛上潮氣,他這才反應過來,已在此靜坐良久,于是翻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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