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因為躲債，自我出生起，從未見過他們，不過對我而言，奶奶給我的愛已經足矣。直到今年秋，奶奶病逝，我從留守兒童徹底變成了孤兒。

在眾人的同情與議論聲中，很快，我便被村委會送到福利院，連拒絕的機會也沒有。

今天，是奶奶離開的第63天，已臨近除夕。

老師將我們聚在一起，指著榻榻米的中央，一堆包裝精美的禮物。那些，都是各慈善機構或人士給我們捐贈過來的東西。

看到禮物，所有小伙伴都驚喜若狂，迫不及待去拆。

老師卻止住我們，微笑著，指向另一側，照例，桌上擺著一塌白紙和一盒彩筆。

“別忘啦，拆禮物前，先些感恩語哦，寫不出的，畫畫也可以?！?

每到這時，不消片刻，紙和筆都會風一樣被搶光。只是，對這些禮物，我依舊無感，索性離開。

然而，這次不等走到門口就被老師攔住。

“歡喜，你怎么又不去拿？就這么不喜歡拆禮物么？還是那些禮物里面沒有你想要的？那你告訴老師，你到底想要什么，老師幫你爭取呀。”

老師笑瞇瞇的俯下身子，一雙慈祥的眼睛，溫柔的問話。

“我不想呆在這里，我只想上學，可以嗎?！?

老師職業的假笑明顯一頓，但很快又恢復了。這讓我很是不適，下意識又退后一點。

這話，從到這里后，我已經說過太多次，可是這些人，似乎只會聽到他們想聽的信息。

我逃過數次，被抓數次，也被關黑屋數次，出來后，面對這些人的‘諄諄教誨’，很快，我便從失去親人的絕望又引申為另一種絕望，失去自由。

只怕再呆下去，我真會瘋了。

老師嘆了口氣，“這里不好嗎？老師知道，自從你的家人走后，你就一直把自己關起來一個人哭，可是，其實，大家都很關心你，心疼你，想給你一點幫助，只要你愿意，試著與我們敞開心扉，我們都愛你。”

我無奈。

這話還真是感人，只是現在的我早已對這里不報一點希望，但凡只要有一點除了領養以外的其他可以從這里出去的辦法，我都會努力爭取，然而。

“除非有人愿意領養你，否則，你只有努力適應這里，并留在這里?！?

見我還委屈了，終于，老師對我失望透頂，態度也轉冷了些許。

也就是說，我永遠也不能從這里出去了。

我苦笑。

在福利院的這兩個月，過來領養的人，第一句問的便是，這孩子多大了，性格夠開朗嗎。而我，顯然與這兩點無緣。

高中年齡，失去親人，一副喪臉，無人待見。

“對不起，我不想寫那些感謝信，也裝不出開心的樣子讓你們拍照給那群好心人看。而且…當初，我并不想來福利院。我本來是想向村委會提交助學申請，可是…對不起老師，只想一個人呆會兒?！?

“秦歡喜！”

能把福利院這些善良的人逼瘋的，估計也只有我了。我雖愧疚，可實在對這些‘陽光普照’的笑容交不出半點真心。

“你怎么可以這么自私！你知不知道，為了你們的好生活，我們共付出了多少努力！無論你現在多想從這里出去，但你既然當初選擇了這里，就該有勇氣對你的選擇負責。

別以為你仗著那村長兒子喜歡，就能目中無人了！我是你的老師！你必須聽我的！”

老師生氣的將我拽到門外，又是一頓訓斥，校長也被吸引過來，我則習慣性的垂下頭，在頭頂的無盡數落中，自覺朝小黑屋方向走。

村長的兒子…

我嘆了口氣。

阿良，全名吳登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從幼兒園，小學至初中，我們一路同桌，家也離得近，所以友情比其他人會好些也情理之中。阿良又性格開朗，大大咧咧，愛交朋友，相較于孤僻的我，外人看來，確實很有反差，不可思議，被誤會成戀人，也情理之中了。

而我又一向對這種無中生有的議論不善解釋，致使這樣的話很快傳到了村長耳朵，并將我視為他的兒子成績一直提不上去的根本原因。

于是一怒之下，將我的助學申請暗自改為福利院申請，將我徹底打入‘冷宮’，似乎這樣，就可以阻斷某些不良少女和他兒子的關系，卻從不管自己兒子真正喜歡的是什么。

阿良也因此與父親大吵一架，對我更是愧疚，時常來福利院看我，幫我想辦法出去，成績也因此一路下滑。

我無奈，既感動他為我做的事情，又見不得他為我焦慮憤怒到自我墮落。

于是只得與他強行約定，限制他的探望次數，從每周三次變為每周一次，只周天來。每次來，都幫我將他這周學的課程給我補一遍。雖然在補課這件事上，我從沒指望過他，大部分都是我幫他理思路，不過，也算有點用處。

雖然我知他多不情愿，比起學習，更喜歡拳擊和健身，不過，多學點知識，也免得最后真練成了一個四肢發達但頭腦簡單到一入社會就被人騙哭的地主家的傻兒子。

不過，至少為了我，又重拾學業了。

對我而言，現在上不了學，萬一哪天出去了，還有機會補習高考，我也就有些底子了。——

“歡喜！我來了，給你帶好消息了！”

就在這時，背后突然傳來一陣欣喜的聲音。熟悉的聲音，我下意識回頭，又疑惑，今天才周五，這家伙怎么提前來了。

一看是村長的兒子，正拆禮物的小伙伴們都沖了出來，八卦的望著門外的我們。

老師與校長互望一眼，一副無可救藥的眼神看向我。似乎在說我沒救了，都混到這地步了還指望著高攀人家村長的兒子。

但更多卻是不解，這村長兒子是不是傻，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三天兩頭就往這里跑。

其實，有時候我也不解。

雖說阿良對我很好，可是，人總會長大，再好的朋友，總有天也會因為種種原因漸行漸遠，最后只放在心間。

就比如現在，阿良的父親討厭我，讓阿良不要找我。

比如我沒法上學，被困在福利院。

再如農村的一些規則上，阿良以后總會有自己的女朋友，那時為了避嫌，我們一定也會開始保持距離。

農村相較城市，在某些地方，反而比城市更開放，比如孩子的終身大事來說?；旧希⒆硬畈欢?6歲，還沒畢業，村里就有媒婆或好事的人給孩子物色對象了。

依阿良的形象與背景，聽說，已經有不少家世不錯的女孩子在排隊了，村長開心的合不攏嘴，但阿良卻置若罔聞。只要家里一來人，給他撮合，就憋悶的跑到我這里訴苦。

聽得我既同情又好笑。

還打趣說：“要放以前，我可能也跟你一樣，但現在，要是真有個人給我介紹對象，不管那人長什么樣，做什么的，只要能帶我從這里出去，我就答應?！?

那時，阿良眼神明亮，突然抓住我的手，信誓旦旦的開口：“我來！”聽的我一陣雞皮疙瘩，笑著打開他，“除了你?！?

哪有好兄弟在一起結婚的。

“為什么就除了我??？難道這世上還有誰比我對你更好的?！卑⒘疾环?。

“好像…還真沒有。”

我真的很認真的想了想，腦海中，又浮現出一個人，那雙澄澈如水的雙眼，夜幕中，似星辰滿天。

原本，學習對我，不過是探往大世界，走出村子的唯一路徑，自那天見到他，僅一眼，我雖不知這世界還有多少美好，卻知以后無論多少美好，都不會再及那一抹融雪的笑容更深入人心。

但那個天使一樣美好的人很快就被我強烈的自卑感打散。

“剛還說不管什么條件，一到我就有了。”

阿良撇撇嘴，白了我一眼，我神思游離，阿良突然抓起我的手，眼底卻突然充滿認真，“歡喜，我一定會把你從這里帶出去的，你得等我?！?

“…好。”

我苦笑，無論想去哪，貌似現在也暫時只能呆在這里了。

——

今天摯友再來，聲音才觸達我一落千丈的心底，便如一道光四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