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街一到晚上出奇的安靜，深秋的午夜涼意四起，小春粟蹣跚著一步一步挪到了周圍唯一家大院的門口，她伸出小手握住了冰冷的鐵柵欄，淚眼婆娑的望著遠(yuǎn)方，單薄的衣衫被汗水浸濕緊貼著后背。

天色越來越暗，天氣越來越冷，小小的身體忍不住發(fā)抖。

“請…請開開門，可以…可以收留我嗎？”她停頓了一會兒，原本小聲的抽泣變成了撕心哭喊，在那一刻她接受了自己已經(jīng)被拋棄的事實(shí)。

一道強(qiáng)光打來，小春粟停止了哭泣，捂著被光照的睜不開的眼睛，大鐵門砰的一聲被打開，原本依附在大門上的小春粟摔了下去。

“哎呦。”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伸手抱起了小春粟。

“寶寶，你怎么在這兒？”婦人開口問。

“我沒有地方去了？”小春粟機(jī)械的背出媽媽所交代的話。

婦人面露為難。

“張?jiān)洪L，這個小姑娘是？”

強(qiáng)光漸漸暗下去，從車?yán)锵聛硪粋€頭發(fā)有些許花白的男人，喚了一聲婦人為張?jiān)洪L。

“剛剛開門才發(fā)現(xiàn)的。”

小春粟低下了頭，恨不得將臉埋進(jìn)胸口。

“這里雖說是孤兒院，但也不是可以隨便收養(yǎng)一個孩子的，要先讓警察處理，如果真的找不到孩子的父母才可辦理收養(yǎng)手續(xù)。”中年人說。

“不要。”春粟掙扎著，眼睛里有明顯的恐懼。

腦海里一遍遍都是媽媽的囑托。

離開這里，你才能活下去！

一幕幕都是爸爸帶著不同的叔叔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猥瑣、油膩、惡心，他們說她很值錢，只是太小，還需要養(yǎng)上幾年。

爸爸沒有反駁，還點(diǎn)頭附和表示認(rèn)同。

一個男孩兒繞過中年人，站在了小春粟的跟前，男孩兒看起了十幾歲的模樣，個頭和跟前的張?jiān)洪L一邊高。

男孩兒朝小春粟伸出雙手，“我能抱抱你嗎？”

語氣溫柔。

小春粟微顫的睫毛上掛著淚珠，稍稍一閉眼，淚珠就順著紅潤的臉頰滑落。

她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攀附在男孩兒的肩膀上，枕著他，窩在他的頸脖處。

“言叔，先給她弄些吃的，其他的明天再說吧。”

小小年紀(jì)，說話不緊不慢充滿了命令的語調(diào)。

又低頭，下巴抵著肩上的小腦袋，“我叫季梟林。”

季梟林…

小春粟喃喃的跟著說了一邊。

“余春粟。”

季梟林輕笑著就這么抱著她走進(jìn)了大院里。

沒有人再說些什么，就連那個男人也無奈的接受了。

已經(jīng)接近深夜，孤兒院也沒準(zhǔn)備什么豐富的食物，一杯熱牛奶，一碗清粥和幾個水煮蛋。

季梟林將小春粟放在沙發(fā)上，剛才抱她就覺得有些冰涼，起身拿了一條薄毯給她披上。

牛奶有點(diǎn)燙，還冒著層層熱氣，被小春粟捂在手心里。

“小少爺。”言文福輕喚了一句。

季梟林抬頭，知曉他有話說，便隨他走了出去。

“言叔知道少爺心善，那丫頭生的也好看，可是季氏資助孤兒院的時候就立了規(guī)矩，只接受真正意義上的無父無母的小孩兒，走失的或無處查詢的都不收。”

元城季氏的發(fā)家地，隨后來生意壯大，資產(chǎn)遷移，留下來的不多，孤兒院就是其中的一處慈善機(jī)構(gòu)。

“我知道。”

“那明天我先報(bào)警，等調(diào)查清楚了再做決定。”

“好。”

回到房間，小春粟已經(jīng)將杯中的牛奶喝完，嘴角還掛著白漬。

季梟林用拇指腹輕輕擦拭，“要不要吃個雞蛋？”

小春粟搖搖頭。

“我讓張?jiān)洪L帶你洗個澡，今天先睡在這里好不好？”

大哭過后帶來的疲倦早已慢慢侵蝕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浴室里就探出了張?jiān)洪L的腦袋。

小春粟又朝季梟林伸著雙手，季梟林看了兩秒，抱起了她。

走著還顛了顛。

太輕了。

以前家里只有一間小平房，廚房和廁所都是外面搭的棚子，洗澡大多都是用塑料大盆接水。

一時用浴缸還有些不知所措。

張?jiān)洪L脫去了小春粟衣衫。

嫩白的皮膚下，隨處可見青一塊紫一塊。

纖細(xì)的胳膊撐不到半個掌心

“這…疼嗎？”張?jiān)洪L揪心的摸了摸，“多狠的心啊。”

“不疼了。”

身上留下的都是些舊傷，最近她已經(jīng)很少挨打了。

“乖乖，坐到水里來。”張?jiān)洪L一手牽著她，一手拍了拍水。

小春粟彎著膝蓋慢慢下沉，張?jiān)洪L從口袋拿出一只小黃鴨，放在水面上，推著水面，讓鴨子游到小春粟跟前。

“乖乖多大了呀？”

“五歲。”

“有沒有上幼兒園呀？”

小春粟搖搖頭，手里繼續(xù)把玩著小鴨子。

“那，你還記得媽媽叫什么嗎？”

傅黎，還有瘋女人、臭婊子

這都是爸爸對媽媽的稱呼。

小春粟放開了小鴨子，將頭埋的更低了。

“嬸嬸，我很乖，吃的也少，能不能讓我留在這兒？”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幾乎沒了聲音。

張?jiān)洪L摸了摸她的頭，“多好看的孩子，怎么說不要就不要了呢？”然后深深嘆了口氣。

洗完澡，小春粟穿了一身純白的棉睡衣，睡衣有點(diǎn)大，包著她有點(diǎn)松垮垮的。

季梟林走上前給她理了理。

“小少爺，晚上讓她和我睡吧，免得耽誤您休息。”

“好嗎？”季梟林俯身征求小春粟的意見。

小春粟站在原地沒說話，愣愣的放開了原本握著的季梟林的食指。

算是同意了。

挪了挪腳，準(zhǔn)備離開。

“算了，就在這兒睡吧。”季梟林一把攬過小春粟。

洗完澡后，更加軟綿綿的。

小春粟朝季梟林笑了笑，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

季梟林把小春粟放到床中間的位置，自己則臥在邊上一側(cè)，可是到了后半夜，她還是會一拱一拱的鉆到他身邊貼。

季梟林索性將她摟在懷里。

第二天，言文福叫來了警察，經(jīng)過一上午的盤問和采取了小春粟的指紋，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獲。

傅黎生小春粟時為了省錢壓根就沒去正規(guī)醫(yī)院，自然找不到她的指紋。

當(dāng)?shù)卣兰臼瞎聝涸旱囊?guī)矩，想要抱走小春粟另做安排。

可是被季梟林?jǐn)r下來了。

“留著吧。”

短短三個字，小春粟在孤兒院有了家。

小春粟要和其他小朋友住在一起，那就不能和季梟林待在一起了，不過得到默許，她還是會時不時跑向那幢獨(dú)立的樓房。

這一特殊舉動，引起了一些早熟孩子的妒忌。

玩耍時，會明目張膽孤立她，偷偷給她使絆子，找不到證據(jù)，小春粟只能默默忍受。

一天晌午后，所有小朋友都回到宿舍休息，小春粟一個人默默的坐在園子里的梧桐樹下。

季梟林上完一對一課程，剛好下樓走走，便看到她奶團(tuán)子一樣蜷縮在那里。

見季梟林來了，小春粟也沒起來，小嘴翹的老高。

“怎么了？一副不開心的樣子？”季梟林蹲下身子和小春粟平視。

“沒有。”

季梟林伸手想要將她抱起來，卻惹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季梟林瞬間皺眉，“哪兒疼？”

小春粟素來挨打慣了，有點(diǎn)小磕碰她也不覺得什么，這會兒被季梟林如此緊張的關(guān)心，反倒嬌氣起來。

“膝蓋，還有胳膊。”豆大的淚珠瞬間滑落。

“小春粟不哭，哥哥看看。”季梟林小心翼翼卷起小春粟的褲子，從小腿中間一直到膝蓋，青紫的好大一塊，說著又撩起了她的衣袖，胳膊肘的位置同樣如此。

給他心疼壞了。

“是不是有小朋友欺負(fù)你了？”

“沒有。”她吐了口氣，“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摔的。”

到底還是沒有說出是小朋友推的。

“好了，不哭了，哥哥抱你上去擦藥。”

手上的力道又輕了幾分。

小春粟環(huán)著他的脖子，枕著他的肩頭。

“好香呀。”她低聲喃喃。

“什么？”季梟林聽的不真切，又問了一遍。

“沒什么。”說著又偷偷聞了聞。

青紫的地方只能擦了點(diǎn)藥酒，揉了揉。

“疼嗎？”季梟林問。

“疼。”

“哥哥有個小妹妹，和你一樣大，一擦藥都會哇哇的哭，你怎么不哭?”

小春粟又不吭聲了。

以前挨打沒人給擦藥，也不會哭，現(xiàn)在真的有點(diǎn)鼻酸了。

“哥哥，會有人領(lǐng)養(yǎng)我嗎？”

季梟林伸手輕撫著小春粟頭發(fā)，望著那張稚嫩又漂亮的臉蛋，腦袋里跑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隨即脫口而出：“我養(yǎng)你好不好？”

小春粟扭頭看著季梟林，在認(rèn)真確認(rèn)這句話的真假后，揚(yáng)嘴笑道：“好呀。”

而后又說道：“我當(dāng)真了，不許反悔。”

季梟林將手從小春粟的的頭頂轉(zhuǎn)移到臉頰，輕輕夾起一塊軟肉：“我不反悔。”

待他松手，小春粟揉了揉剛才被掐的臉頰，不疼就是有點(diǎn)麻麻的。

季梟林離開孤兒院一個多月后，言文福將春粟接到了豐城，豐城與元城相鄰，但豐城的繁華是元城不能與之相較。

“伯伯。”春粟的小手拉著言文福的衣角，一路上言文福都不怎么說話，只是偶爾會問她餓不餓。

“怎么了？”

“這是哪兒？”

“豐城。”他頓了一下，將春粟抱到了他的腿上，指著遠(yuǎn)處一座高聳的山，“那里就是小哥哥的家，我們以后就要住在那里，小春粟去了以后要聽話知道嗎？”

春粟點(diǎn)了點(diǎn)頭，聽話是她從始至終做的最好的事情。

汽車穿過繁華嘈雜的街道，沿著盤山的公路，越來越安靜。

一扇莊嚴(yán)且冰冷的鐵門緩緩打開，車子拐了進(jìn)去，兩邊是綠茵綿亙的草地，零星可以看到幾個工人正在修整。

大約過了幾分鐘，汽車停在了一幢五層高的洋房跟前。

春粟踏著小步緊緊的跟在言文福的身后，越過大門就是前廳，濃濃的民國裝修風(fēng)格，到處都是深色的實(shí)木家具，看著也讓人壓抑幾分。

“老爺。”言文福拉著春粟的小手走到跟前，尊了眼前中年人一聲老爺。

小春粟有樣學(xué)樣，也跟著喚了一聲。

季安恒放下手中的報(bào)紙，疊了一道，遞給了言文福。

“這就是小林子吵著要帶回來了女娃娃。”

“是的。”

“模樣生的不錯。”他將春粟拉到自己面前，“丫頭叫什么名字。”

“余春粟。”

“以后你就跟屋里的娃娃一樣，叫我三伯伯。”

“三伯伯。”春粟怯生生的看著，小手攥著裙邊越來越用力，汗珠浸滿了她整個手掌。

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一張張人臉像是掉進(jìn)一個旋轉(zhuǎn)的黑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