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郡，你去死吧。”

利箭從層層人馬中穿梭，正中心臟。

**

顧郡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劇烈收縮。

比起被一箭穿心的疼，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寒涼，是冷到血液里的絕望。

顧郡雙眸猩紅。

雙手攥緊，喉嚨里如同被塞著樹葉，割裂著。

“易楚川。”

他，怎么敢。

怎！么！敢！

‘噗’

一口血噴出。

眼前一陣黑暈，顧郡面無表情，這口血吐出后，灼燒洶涌的胸腔反而更順暢了。她抬手，手背擦過嘴角的血跡。

猛地頓住。

突然覺察不對。

凝視著面前這只手背。

白皙、嬌嫩。

這不是她的手。

她三歲習武，十歲上戰場，大大小小戰役數不勝數，常年風吹日曬，雙手粗糙，滿手是繭，絕不可能是這只嬌滴滴般的手……

顧郡心口一跳。

常年在死亡邊緣生存的人，感官非一般敏銳。

若是平日，她定在醒來的那瞬間就能覺察到不同；然而，她被那一箭攪亂了心神……

顧郡滿眼戾氣。

兇猛的殺意涌上來。

她沉沉呼出一口氣，此刻，不是再被那一箭攪亂心神的時候。強壓下滿身戾氣，她戒備的打量身處的環境。

視線掠過之處，皆是陌生。

顧郡眼皮一跳。

有一處是違和的。

易楚川那一箭，正中她心口，便是大羅神仙來，她也不可能有一絲生還的可能。

所以。

眼前是何情況？

她應是死了。

可，她現在還活著？

不。

這不是她。

除了嬌滴滴的手，還有這具嬌滴滴的身體。顧郡眼皮跳得厲害，身體一動，大床軟軟的彈動，顧郡常年睡木板床，堅硬結實，哪里經歷過這種會彈動的床，如臨大敵的翻身躍起。

然而，她高估了這具身體。

常年習武迎刃有余和這具感知著從未習過武的身體，相差的十萬八千里。

好險，才懸空落地，沒摔個底朝天。

顧郡站在床邊，在兩小腿發顫中沉默一瞬。

**

顧郡站在鏡子前，凝視著照出來的人影。

曾經，她站于京城護城墻上，遠遠的，見過名動京城的第一美女，陛下夸贊：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

然；

望著鏡子里的嬌顏，她挑眉。

這張嬌嫩的臉蛋，太漂亮了。

怕是，比之陛下夸贊過一貌傾城的美女，也要在她面前遜色兩分。她凝視著鏡子里那雙仿佛裝著水霧的眼睛，疑惑。

“你，到底是何人？”

這張臉，這具身體，和她的相差甚遠，南轅北轍的。

她的身軀是千錘歷練的，漢子般鐵血的。

雖，沒有養在深閨里的小姐般柔嫩嬌滴滴般的，但她對自己的身軀，是萬分滿意的。

想到曾經。

心窩處密密麻麻的酸疼。

現下，她身處不明，也不知如何回到顧府。雙拳死死的攥緊，如有颶風在拳，她爹爹、兄弟，眼睜睜的看著她中箭倒在戰場上，也不知道該有多疼。

“易！楚！川！”

拳頭的骨骼咔嚓作響。

叩叩。

兩聲清脆的敲門聲。

門外的張阿姨，略顯焦急，“大小姐，您起床了嗎？”

顧郡轉身，凌厲戒備的朝房門看過去。

張阿姨躊躇，大小姐該是還沒醒，可，小少爺出了事，也耽擱不起啊。張阿姨猶豫一瞬，還是繼續敲門。

顧家現在是多事之秋，老爺夫人又不在家，她只能找大小姐。

“大小姐，您起了嗎？小少爺出事了。”

顧郡拉開房門，不動聲色的打量門外的人，“何事？”

張阿姨語氣焦急，“大小姐，小少爺進醫院了。醫生打電話來，說是小少爺做手術，需要家人簽字同意。您趕緊去一趟。”

她語氣焦急，眼里是關切。

此人定是和她這具身體，身系親密相關的。

她放下戒備，順著她的話說，“你在外等候，我換裝。”

張阿姨‘哎哎哎’的點頭。

顧郡回到房間，之前她就摸清了整個房間的裝飾成列結構，打開衣柜，面對五顏六色各類款式的衣物，她的眉梢又跳了跳，就淡定的接受了。

她生來在戰場，最艱難的時候，弟兄們也是衣不裹體，靠著畜生皮過冬。男女大防在生死面前，就是個屁。

想到兄弟們，心臟似隱隱作痛。

她眼眸黑漆，濃到化不開的殺意。

該討的賬，她早晚要討回來。但此刻，最先要應付的是，眼下的處境。

此時正是初秋。

顧郡選了套黑色運動裝。

小臉只有她老爹的巴掌大，穿上黑色，更顯得嬌小，毫無攻擊力。

顧郡不太滿意。

她可是能讓西梁人聞風喪膽的女將軍；更甚，有能止兒夜啼的兇猛。換了個身體，就變弱了？

視線掠過邊上的矮桌。

撿了頭繩，將長發綁起。

清楚、干練。

“帶路。”

鏗鏘如震的氣勢，張阿姨焦急的腦內一瞬清明，她微愣，望著顧郡，有瞬間的怪異。總覺得今日的大小姐，有哪里不一樣了。

但，這會她心系小少爺，這念頭在腦子里閃過，忽略了。

顧家住的是別墅，歐式裝修風格。

顧郡住三樓。

旋轉式樓梯。

張阿姨走在前面，顧郡不動聲色的觀察視線所及之處的環境，她故意放慢了腳步，更多的，是觀察張阿姨的所作所為。

顧家有司機。

在醫院打電話來顧家的時候，張阿姨就已經和司機老陳通了信。

老陳看到顧郡下樓，忙打開后車門。

顧家的鞋柜龐大，里面的鞋各類各樣。顧郡憑著直覺，給自己選了雙運動鞋，那種高跟的，看著就臉疼。

穿好鞋，在看到門口停的車時。

她疑惑，又驚奇。

這是何物？

話在嘴邊咀嚼，沒輕易問出口。

觀察著老陳的動作，顧郡臉上不露破綻，視線掃過所及的院子環境，鎮得住的往前走。

這里的陌生環境，從房間到這個院子，都是已超出她過往二十年來所認知的，她需要找機會，從旁人口中，知道這一切。

老陳的右手在車頂擋了下。

顧郡的視線掠過他擋在車頂的手，不動聲色的彎腰，鉆進了車里。

老陳關上車門，快步走到駕駛位置，上車，系安全帶，啟動，走人。

顧郡：“……”

瞳孔都在震。

車子在路上奔馳許久，她眼里的震駭還沒褪去。

道路四通八達。

車輛多如馬龍。

顧郡震撼眼前的一切，同時，思緒飛轉，也猜測，她身坐的這類‘車’，便是取代馬、驢的工具？！

**

顧辰是在飆車的時候，發生的意外。

第八道急速拐彎的時候，連人帶車翻到了跑道外，掉進山下。

他運氣好。

山崖不高。

車，經過改裝，性能加強。

保住了他這條命。

但他經過撞擊，斷了腿，內腑大出血，正在急救。

在來的路上，顧郡從老陳口中套話，受傷在醫院等著她去簽字救人的，是這具身體的小弟。老陳是個悶性子，問一句答一聲，不多一句廢話。顧郡清楚，這樣的人，嘴巴緊，人忠誠，想要套話，并非易事。

顧郡欣賞這類人。

司機老陳帶的路，顧郡到手術室前，等著的護士忙把術前風險書給她簽字。顧郡凝視著不認識的字體，目光一凜。

護士看她不動，催促她快簽字。

顧郡握住筆，如握毛筆的姿勢，鎮定道，“簽我的名？”

護士，“你是顧辰的家人嗎？”

顧郡雙唇糯動：你說的是誰？

她把所有疑惑，都裝在了心里，潛意識里，她需要這般做。

護士，“等著救命呢，快簽啊。”

顧郡迅速掃了眼整頁的字，落到最后的劃線處，她曾簽署過兩國免戰書，落款處是知曉的。

和這份風險書落款大同小異。

面上看不出她的猶豫，故作認真的將風險條款快速看完，才呼吸慢節奏的簽上大名。

下筆的那瞬間。

顧郡眼神發直。

護士的眼神比她的還直，現在還有人簽繁體字姓名的？

但，護士沒空想這些，等顧郡簽好名字，就回了手術室。

醫院里的味道，不算好聞。

此時的走廊，只有顧郡一人，她毫不掩飾眼里的驚詫，和神奇；甚至于，不可思議。

沒人能告訴她，此刻，她該如何做，是走是留。

顧郡看眼‘手術室’的紅燈，里面在被救命的是她占著的這具身體的小弟，索性大刀闊斧的坐著等方才讓她簽字的女子。

凝視著走廊上的燈光，直到刺眼睛疼得難受，她才收回視線。

手術進行了兩小時。

顧郡的耐心很好，穩坐不動，等手術室門打開，醫生魚貫而出，從她身邊匆匆而過。

顧郡觀察著他們的舉動。

“外傷暴力很容易使其破裂引起內出血。除了脾，他的五臟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能撿回一條命，是他運氣好。”

顧郡凝神，但，她聽不懂他們的話。

身后，是護士們推著顧辰出來。

醫院的主任級以上的醫生和護士長是認識顧家人的。護士長站在顧郡面前，和她確認情況，“顧少爺的手術很成功，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他的麻醉在兩小時后失效就能醒來。未免意外，還得在重癥病房觀察一晚。24小時候后沒有出現異常，就可以轉普通病房靜養。”

顧郡掃過之前給她簽危險書的女子，她和其她幾個穿著同樣白衣的女子推著推車從她們身邊離開。顧郡回視眼前的女子，‘嗯’了聲，“還需要我……做的？”

護士長氣息一短，保持職業微笑，“顧小姐如果想見顧少爺，可以換上無菌衣服到重癥病房去看他。”

顧郡抬手，“不必。”

她拒絕后，直接走人。

照著原路，坐電梯回到車庫。

老陳在車上等她，看到顧郡走來，忙下車，拉開后車門。

顧郡這回態度從容，上車后，讓老陳打開音樂，她聽著挺喜歡。這是在她曾經的世界里，從未有過的體驗。

老陳在顧家當了二十多年司機。

沉默寡言。

他很疑惑。

此刻坐著的大小姐，和他今日以前所認知的大小姐，是不一樣的。

但同時，他也清楚的明白，眼前的大小姐，是顧家大小姐無疑，作不得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