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十三年的孟夏萬物并秀。

帝都盛京郊外的國華寺敲起一百零八下鐘聲，綿長莊重。國華寺作為佛門圣地，香火延續百年，管它萬物桑田變遷，國華寺卻永遠作為國寺歷經朝朝代代，其中緣由卻也各說紛紜。

“小姐別著了風，風寒才將好！”一個梳著雙髻的靈巧丫鬟輕柔地攏了攏少女的軟毛織錦披風，言語間皆是關心。

少女揚了揚白凈的小臉，盡管面上略顯病態一雙杏眸卻明亮奕奕，一身黛藍色軟銀輕羅百合裙，發間一支玉蝶步搖，“如今早已入夏，我穿的這般暖和也不怕遭人笑話。”少女看向山頂的國華寺，此時不過卯時，佛剎處在綠蔭群山之中，被晨光鍍上一層霧霧蒙蒙的金光，讓人不禁肅然。

“身體可是自個兒的，管別人說去！我給您便是捂個暖爐都尤閑不足！”吉祥在一旁喳喳的說道，雖說清晨入古寺，可這時的涼意讓人牙根打顫。孟燕昭望了望四周，唯一上山的路已熱鬧了起來，皆是前來朝拜的香客，下到街邊乞兒上到皇親國戚，國華寺鼎盛由此可見一般。

孟燕昭正張望著便聽得一聲烈馬嘶鳴，一轉身便見不知道哪個府上的馬車失了控制，而那馬蹄已踏至她的面前。

“小姐小心！”吉祥面色大變，沖了上去將孟燕昭抱住雙雙滾落一旁。

孟燕昭雖沒受傷，卻也被摔得兩眼抹黑，一時也有些發怔，吉祥扶起孟燕昭急的跳腳，小姐身子本就患有舊疾，如今還沒好全就受了這災，若小姐真有個好歹她便也跟著去了。

“你家小姐可好？”吉祥已急的眼角掛淚，便見得一雙描金牡丹繡鞋走近，未等吉祥開口，便又聽那人說道，“來人！請府醫為這位姑娘診治！”

“不勞煩小姐，我并無大礙。”孟燕昭緩緩開口，便只見面前之人一身大華牡丹宮裝，發間一支金鳳步搖，端的是雍容華貴。

“小姐如此面色蒼白，當真無事？”那女子面如凝脂，唇若點櫻，便是此時柳眉微蹙，也是說不出的溫婉細膩。

“并無大礙，勞煩小姐憂心。”孟燕昭拍了拍吉祥的手背，投過一個安撫的眼神，卻見從一旁走來一美目盼兮的妙齡女子。

“三妹妹！”江婷婷扭著腰肢，一身淡粉流裙也是個綽約的女子，“這是生活不如意便來求神拜佛？”

“大姐姐。”孟燕昭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我可不敢當！”江婷婷說道，“我只知道我是江府的嫡出大小姐，母親是左丞相府嫡長女，妹妹太多了也是記不住的！”

“你...大小姐欺人太甚…”吉祥看著江婷婷這幅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只是話沒說完便被孟燕昭攔了下來。

“姐姐說的是。”孟燕昭面色平靜，絲毫不因為江婷婷的話語惱怒。

那牡丹宮裝的女子倒是有些慍怒，“婷婷，不可無禮！”關于江府的事情她倒是也聽聞一些，江大人兩年前領了一位才情容貌出眾的女子入府，眾人皆以為是又是一樁京中的風流趣事，沒想著第二日這位女子改名江月山入了族譜，搖身一變為江府三小姐，養在府中嫡母名下，想來便是眼前這位。

“我記得母后也是分了教養嬤嬤去江府，如今看你對妹妹的態度，定是教養嬤嬤不夠用心，還得派些嚴厲的嬤嬤才能教導你了！”這話說的倒是有些重，江婷婷便也訕訕的住了嘴。

孟燕昭倒還是淡淡的態度，微微服了一禮，“江府的家事倒是把小姐扯了進來，還望小姐莫要怪罪才好。”

“本是我的馬車驚擾你在先，幸好你并無大礙，否則我心里才是過意不去。”那女子聲音柔柔的，聽來教人宛若置身細細春雨之中，“阿德，派人將賠罪禮送到江府，莫要失了禮數。”

江婷婷聽見竟還要賠禮給這個小野種，氣的扭頭邊走，那女子看到只得微嘆一聲。

“那我便不叨擾小姐了。”孟燕昭看著江婷婷已轉身上了馬車，隨口道，”只是那車夫還望小姐及時處置了才好。”

那女子一愣，眼眸微閃，算是把話聽了進去。

孟燕昭登上國華寺已是晌午，寺內佛香繚繞，倒叫孟燕昭身心舒暢。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迎上來，“施主遠道而來，方丈早早便叫小僧在此等候。”

“有勞小師傅，麻煩您引路。”孟燕昭頷首，雙手合十。

“請跟小僧這邊來。”

孟燕昭跟著小沙彌走進一片竹林，四周寂靜便只有鳥雀作響，遠遠見著一座竹屋佇立，與這竹林融為一體。

“多謝小師傅。”孟燕昭施了個佛禮，便輕扣竹門走了進去。

里面坐了個老和尚，面前放了一副殘棋，老和尚一雙眼睛熠熠，轉著手中的佛珠清脆響，“施主終于還是來了。”

孟燕昭雙手合十施了一禮，“自然是要來的。”

“老衲等了施主許久，終歸還是等到了。”慧可大師笑著看著孟燕昭，仿佛松了一口氣。“既然來了便先陪老衲下完那盤殘棋。”

孟燕昭看向那棋盤，白子來勢洶洶，在棋盤上大殺四方，看著隱隱將黑子逼得無處可退，可細細看來，黑子卻又生機無限，絲毫不為白子影響，自成一片天地。

慧可也不再多說，執著黑子，一落子便將局勢徹底逆轉，從白子的包圍中殺出，只一棋便將白子逼得無路可走。

孟燕昭笑著搖搖頭，竟看似是自嘲。捏著白棋緩緩落子，竟也不受黑子限制，如今看來倒也是勢均力敵。

一時間竹屋里只有落子的響聲。許久慧可放下棋子，笑著捏捏胡子，“施主聰慧非常，老衲不敵。”

孟燕昭看著棋盤，卻是將黑子逼得敗下陣來，可這盤棋是她輸了。

五年前她便輸了，那時的她性子張揚，名滿京城。

心高氣傲的她隨著母親前來禮佛，聽聞寺中慧可大師棋藝天下無人能敵，便吵嚷著要和慧可大師手談一局，這盤殘局便是那時留下來的。

觀棋如觀人，她那時還不肯承認自己棋差一招，她現在確是知道自己輸得徹底，可輸得不僅是這棋。

“世間變化便如這棋局，施主如今贏了這棋，老衲便也不擔憂了，只愿施主保持本心，莫要走了彎路才好。”

“借大師吉言。”

慧可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漆黑的虎符，那虎雕的栩栩如生，張著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噬世間一切。

孟燕昭面色發白上前接過，捏著虎符的手微微顫抖，眼眶竟是慢慢泛紅。

慧可看著只得微微嘆氣，這虎符一交出去代表這世間的風云注定又要變化一番。

“多謝大師指點。”孟燕昭把虎符放了起來，她自然會跟著本心，永不忘初衷。

孟燕昭走后，慧可長嘆一聲。

這世事無常，萬物因緣生萬物因緣滅，都是緣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