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的家伙！你給我出來，我的鳥呢！”

雞鳴三聲，人們還在半夢半醒之間掙扎之時，大唐國南山山腳下的一間客棧里，傳出了一聲驚天怒吼。

身體修長、青衣朱裳、長著一雙妖異豎瞳的復夜白，一只手啪啪啪地拍著客房的門，另一只手提著一個竹雕絞絲嵌象牙鳥籠，鳥籠雖然精致，里面卻是空空如也。

吱呀一聲，客房的門被打開了一道縫，一個小腦袋鬼靈靈地探了出來。

看到來人的兇狠樣子，小腦袋心虛般往后縮了縮，便要關門。

誰知復夜白一把推住了房門，快速開口說道：“昨晚我的云雀飛到了姑娘的房間，向你索要，你以天太晚，不宜開門為由推脫。今早我是來要回那只云雀的，給姑娘添麻煩了。”說罷要把頭往里面探，急切地尋找他那只寶貝云雀的影子。

可是不探還好，這一探頭就感到不對，一股烤肉味撲面而來。嗅到這香氣，他心中的那團火騰的一下子燃了起來。

“嗯？后廚還未供餐，姑娘房間怎么有烤肉味？”復夜白說話間已經不顧斯文，推開了房門。

此時才看清了門內姑娘的全貌，皎月般的臉蛋像一朵花一樣開在她那修長的天鵝頸上，圓圓的眼睛如閃爍在夜里的繁星，粉色畫領下的纖細鎖骨若隱若現，一襲秀著雙蝶的羅紅長裙在努力地遮掩著她那玲瓏身段。

即使自詡閱過美人無數，可是能在復夜白眼里留下痕跡的，也就眼前這位姑娘。

短暫的愣神被眼前這位姑娘一連串的責怪聲打斷：“登徒子！沒有我家小姐的允許，你怎么就硬闖進來？”

“你這個鳥人！你家的鳥飛進我們小姐的房間，不賠禮道歉就罷了，還來這里耀武揚威？”

“我這里沒有什么云雀，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紅羅裙姑娘的一連串責備讓復夜白冷汗淋林，慌忙間連連賠不是：“在下不是什么鳥人，在下姓復，名…不不，在下是來自蘇竹的養鳥閑人，山水不歸。此次來正是給姑娘…呃，和你家小姐賠禮道歉的，只是剛剛發生了點事，誤會你們了。”

“大唐的觀圖大比在即，南山寺擠滿了各色人物，我懷疑我的云雀落入了歹人之手，愛寵心切，打擾到姑娘與你家小姐了。”

“可我確實看到我的云雀飛進你們的客房，可方便我進房一觀？對了還未請教兩位姑娘的芳名？”

紅裙姑娘不耐煩地聽完復夜白的這假的不能再假的自稱，擺了擺手回道：“小姐體弱未起，我出去替小姐買藥，等中午你在過來吧。我一個丫鬟沒有名謂可言，我們小姐是慕容家的金玉斷小姐。鳥…呃，山水不歸公子請回吧。”

復夜白只好暫時罷手，眼睜睜看著紅裙姑娘小跑著離開客棧。

“多急切的病？怎么早不備藥，等早上才火急火燎去買藥？”復夜白心里嘀咕，忍不住大聲對那姑娘喊了句：“著急的話在下可以幫忙，我跑得快！”

誰知聽了他這個好人的熱心之語，紅裙姑娘頭也沒回，反而跑得更快了。

雖然還未和這位金玉斷姑娘見過面，可是紅衣丫鬟的著急動作讓他的心慢慢揪了起來，人家小姐都病到這樣子了，自己還不知好歹去她房間吵鬧。想到此處，復夜白好不愧疚。并暗自留意她的房間，別讓他人驚擾了她。

紅裙姑娘久久未回，復夜白擔心之際，卻見兩個店里的小廝直直推開了金玉斷的門。

他跑過去壓著嗓子就是一頓呵斥：“你們這小二怎么不打招呼就闖入別人的房間？你們這店怎么也算是南山寺附近最好的店，怎么還這般隨意？別驚擾了里面的金姑娘！”

兩個小廝被面前這位玉面公子哥一頓莫名呵斥給嚇住了，支吾了半晌才接上話：“這位公子您誤會了，金小姐今早已經退房，我們這是過來收拾房間。”

小二邊說邊收拾東西，復夜白眼睛突然盯住他們搬動的一個木炭小火爐。

初春未暖，每個高等客房里都有一個小火爐來供暖，可是這個小火爐周圍散落的羽毛確如此熟悉。

復夜白在懷里掏出了一個蠶絲手帕，里面包著的一團羽毛和地上的這幾跟一摸一樣！這不正是自己的寶貝云雀的羽毛嗎？

復夜白因為自己的愛寵云雀飛逃的事，一宿沒睡好，天還沒亮就開始圍著客棧尋找，這團羽毛就是在客棧的后面找到的，所以才有了怒氣拍門的那一幕。

結果輕信了那紅裙丫鬟的幾句話，就把殺害自己寶貝云雀的歹人放跑了！復夜白一時捶胸頓足，七竅生煙，望了望已經人頭攢動的大街，哪還有一點紅裙丫鬟的影子？

“金玉斷！別讓我逮到你們！”

即使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這聲怒吼也是清晰可聞，只見街角的一個小攤旁邊，一位吃著糖葫蘆的紅裙姑娘突然縮了縮頭，往一旁的陰影里靠了靠。

…

蘇竹國的靜水白河之上，橫亙一樓，名曰邀月，包攬世間繁華。

天下俗雅共聚一樓，邀月樓之名，舉世皆知。

鮮為人知的，是邀月樓的樓上樓。

樓上樓，傳聞乃是世外高人隱居之所，近百年來，沒有尋常之人可登上這樓上樓。然而今日，樓上樓卻多了位不尋常的人。

建立在人間之上的樓上樓，格外的高，天亮的也比人間早很多。

陽光穿過門扇上的透雕四季花窗格照射進廳內，古樸的微塵在一束束的陽光里慢慢浮動，就像那熙熙攘攘人世間，每一粒微塵都是一個人，前仆后繼地向著不知的方向簇擁前行，壯烈又莫名。

廳內有一紅毯戲臺，臺上有一旦角在咿呀唱著曲。臺下一木輪椅，輪椅上的老者一動不動，那顆皓首似乎已老得抬不起來。

陽光照在紅毯上，鮮艷似火。

微塵拂在輪椅上，寂靜如夜。

“恰離了綠水青山那答，早來到竹籬茅舍人家。野花路畔開，村酒槽頭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勸咱，白發上黃花亂插。”

臺上人穿著艷麗的鎧甲，頭戴系珠翠絨球的花盔，兩根長長的雉尾與背后的靠旗呼應，提槍捏尾，一副威風凜凜的武旦打扮，嘴里卻唱著卸甲歸田般的閑居避世曲子。

等臺上人一曲唱罷，臺下人才緩緩開口：“師弟，師傅的預言之日已到，你該入世了。”

“是啊，師兄，瞧你老的不成樣子了，這人世間的歲月，竟然如此鋒利嗎？”沒有了戲腔，臺上人的沙啞嗓音溫柔得像一陣春風，攜夾著絲絲細雨，輕輕吹過廳內的每一處空間，輪椅老者的皺臉都仿佛生出了些許光澤。

“歲月溫柔，人心如刀，讓人衰老的不是時間，是心”，輪椅老者答道：“師弟心傷避世已久，可愈否？”

臺上人輕笑反問道：“師兄就是我的傷，師兄愈了，我便自愈。”

一句話又回到了百年前的起點，輪椅老者搖了搖頭避而不答，引開了話題：“大災將至，天下必合。以師弟之力，世間無一招之敵。我以蘇竹兵將輔之，先后滅唐、風兩國，一統四海，合力御災，世人方有幸存之理。”

師弟自入師門之日，便對自己百依百順，此次師弟出關，輪椅老者更是不顧年邁，親自來迎。本以為自己的救世大計就此展開，誰知此刻臺上武旦卻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師兄乃是天下最智之人，怎被這風趣人間染了疾？師傅有言，以德配天，人人皆以德處之，便可政通人和，天下大同。三國和親，可成一家。一個德字便可解決的問題，何須用鮮血和白骨去強求？大災在即，莫要自斷經脈了。”

沒有責備師弟的幼稚，輪椅老者答道：“單靠一個德字，束縛不了這這千變萬化的人心”，他伸手在一束透過窗欞的陽光里揮了揮，突然迅速握拳將那些細小的微塵握在掌中，繼續說道：“光乃萬物之母，溫柔至極，可能否約束住這些塵埃？”

不等武旦回答，他便張手吹了吹，將那些被捕獲的微塵送回光束里：“唯有拳頭可束之。雙手束枷鎖，自斷一臂反而有生機。”

武旦就像個做錯事的倔強孩子，聽到了輪椅老者的一番說辭，仍是堅持搖頭。

“哎！”輪椅老者輕聲一嘆，再也不勸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欲發兵，你將如何？”

“阻之。”

“不知師弟棋力可有進步，老規矩，一盤輸贏定對錯？”

“十年避世。”

”請師弟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