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巒!”

守城門的鬼差站在雜貨鋪子外對著里面喊道：“陰陽道上缺幾個灑掃的幫手，你去不去？”

“去去去！有銀子掙當然去！”

阿巒一陣風似的從鋪子里跑出來，帷帽上的薄紗飄起又落下將她瘦削的身體掩了大半：“您說個時辰，我一準兒過去，不會耽誤了。”

“就是現在。”鬼差說話的時候已是走出去老遠：“工錢還是跟班頭要……”

“多謝您還惦記著我！”阿巒對著鬼差的背影大聲道。

鬼差腳步不停，頭都沒回一擺手，表示聽見了阿巒的話，他心里卻道：眾生到了此處，銀錢便是最無用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偏偏有人仍是執著……

阿巒看著鬼差走沒了影兒才回身關上店門上了鎖，一雙眼睛已經不受控制地瞟向一旁。

那里擺著一張破搖椅，搖椅上空空如也。

阿巒輕聲地嘆了口氣……

……

陰陽道連著陽間與冥界。

凡人是不能活著走在陰陽道上的。

阿巒躬著身子揮著一把掃帚很賣力地在道上清掃著。

掃帚很大，掃帚把都比她的手臂粗上許多，阿巒要用兩只手死死抓住才能將它從身子的右側揮到左側，然后再用力把掃帚從左側揮到右側……

這一左一右的距離就是陰陽道的寬度，不管多少游魂車馬走在上面都不會擁擠。

“把掃帚放屋里去，到我這來領工錢。”

班頭喝了一夜的小酒，如今倚著城墻站的東倒西歪，他左手捻著蘭花指，枯瘦如鉤的小指上勾著一串銅錢口中不停地催促道：“都快著點兒，領了錢就麻利兒地找地方挺尸去，都藏好嘍！別給爺找事兒！”

“勞您駕……”阿巒把掃帚遞給一名鬼眾陪著笑道：“幫個忙……”

陰陽路的盡頭就是酆都城，小屋就建在城門下，阿巒進不去。

只有來歷清楚的鬼眾才能穿過那道高高的城門，而阿巒卻記不得一切前塵往事。

作為一只說不清楚來歷的鬼，阿巒既不能重新投胎亦不能返回人間，她只能茍活在陰陽道上。

“多謝九爺！”接了班頭丟過來的幾枚銅錢，阿巒一面小心地收入懷中一面點頭道謝：“下次有了差事您老想著我點兒……”

十枚銅錢她只收了一半，另一半她攥在手里又遞了回去。

“自己收著吧，你又沒什么進項。”班頭張著大嘴打了個哈欠，似乎隨時都能睡死過去。

“我不是還有那間鋪子嘛……”阿巒有些不好意思，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還……能湊合過。”

“嗤！”班頭冷笑出聲，他撓了撓頭皮順手把碰歪了的帽子扶正：“就你那間鋪子，能不能開下去還另說呢。”

“能開，能開。”阿巒忙不迭地點頭道：“君上應了我的。”

一提到這個，阿巒不禁心肝脾肺都疼了起來，而且疼的她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唇瓣。

“嗤！”班頭又是一聲冷笑：“君上自己都走了，他便是應了你又如何？畢竟……”

“君上走了？！”阿巒打斷了班頭的話心驚肉跳地問道：“君上……去哪里了？”

“去地藏殿聽法會去了。”班頭站直了身子要走：“這事兒不是早就傳遍了，你不知道？”

阿巒的腦袋頓時‘嗡嗡’作響像是要炸開：“我真不知道……”

為了能把雜貨鋪子開下去，她昨兒才把寶貝送了出去……

“那……君上何時回來？”阿巒夢囈般地小聲問道。

“那誰說的準呢？”班頭已然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城門口：“一場法會怎么也得百年……新君這就要來咱們酆都了……”

“寶貝！”一道黑影悠忽而逝，阿巒發瘋般地沖了出去：“我的寶貝！”

她不能讓她的寶貝就這么沒了。

“哎！別瞎跑！朱華仙君說話就到了！”班頭驚呼的聲音尤在耳邊，阿巒已然看見了從虛空中落下的馬車，電光火石間她只來得及避開拉車的靈駒便一頭扎進了重重帷幔里。

“你喚本君什么！”趙蓮知道自己生的美，天上地下垂涎他朱華仙君美色的人多了去了，但他委實沒想到自己居然在地府也艷名廣播，才一上任便有不要臉的女鬼投懷送抱，而且還叫了他‘寶貝’！

無恥！齷齪！呸！

這個稱呼簡直惡心透頂！

趙蓮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對……對不住！”帷帽上的薄紗與帷幔纏繞在一起將阿巒裹了個嚴嚴實實，她很艱難地挪動著身子想自己從困境里解救出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闖禍了。

“你喚本君什么？”趙蓮抬腿踢開趴在自己身上亂糟糟的一團，瞟向跪在車下的鬼差他妙目流轉冷聲道：“今日并非是開城門的時日，這東西怎的出來了？”

鬼差們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班頭硬著頭皮接了話：“回仙君，《生死簿》上并無她的名姓，她進不了酆都。”

“哦？”趙蓮素手一揮，玄色云錦織就的帷幔輕盈地飄起將阿巒放了出來。

“藏頭縮尾，不似好人！”

帷帽被人摘了去，阿巒的臉驟然露了出來，她猛地扭頭抬手遮住了照在自己身上的光。

馬車里懸著一盞琉璃燈，柔和的光將阿巒照的清清楚楚，讓她無所遁形。

“原來如此……”趙蓮盯著那張蒼白的小臉兒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點了頭。

慢慢地放下手，緩緩地轉過身子，阿巒怯生生地抬了眼皮，然后她愣住了。

身前的這人一襲紅衣似火，墨發半挽姿態妖嬈地靠在軟塌上，眼波流轉間一張俏臉美得雌雄莫辨。

阿巒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她怕得要死。

地府里越是生的漂亮的鬼越兇殘，他們大多嗜血啖肉，吃人不吐骨頭！

“滾！”帶著薄怒的輕喝傳來，阿巒只覺得一陣天翻地覆，身子已然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車上紅衣美人白皙的素手揚起將她的帷帽丟了出去：“進城。”

靈駒是不用人驅使的，聽了主人的命令馬上揚蹄奔馳而去，馬車穿過高大的城門瞬間沒了蹤影。

“這人也太兇了……”阿巒先把帷帽扣在頭上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嘴里小聲嘀咕著。

“你可別亂說話！”班頭的臉上早沒了宿醉后的倦色，他將阿巒拉到路邊小心翼翼地說道：“這位是九蓮山的朱華仙君，以后城里主事兒的就是他了！”

“是他啊……”

朱華仙君雖然是頭一次見，可那句話阿巒卻早就聽說過了：一枝紅艷露凝香，芙蓉為骨玉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