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失控的貨車朝陸苒沖過來時，她用幾秒鐘時間，快速追憶了一番自己過去的一切。

從業六年，捧出了一個影后，一個視帝，一個頂級男團，正準備捧渣男，恰好渣男還沒紅，在事業巔峰遭遇車禍，她的人生應該沒什么遺憾了。

醒來時在醫院，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

她居然還活著？陸苒費力的睜開雙眼，想著自己應該會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吧？

刷的雪白的高級病房，刺目的白色燈光，陸苒環視了一圈四周，沒看見自己的助理和醫生，只感覺頭痛欲裂。

她傷的是腿，怎么頭還疼起來了。

陸苒努力回憶著遭遇車禍前的場景，最后的印象，是車子完全被掀翻再落下，雙腿碾碎般疼痛。

現在......

除了腦仁嗡嗡作響，右臂傳來沉悶的鈍痛之外，陸苒覺得自己甚至能一腳把林慕南那個渣男踢飛——腿沒有任何問題。

她冷靜下來，按呼叫鈴，很快有醫護人員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名看起來有些熟悉的年輕男人。

“我昏迷了多久？”她一開口，沙啞又陌生的聲音把自己嚇了一跳。

“沒多久，也就半個多小時。”

陸苒：“......這么短？”她還以為自己會死。

“腦震蕩，不過現在您醒了，就可以安排手術了，”年輕男人看著她，安撫道，“右臂粉碎性骨折，要開刀打鋼板。”

陸苒有點懵，她很想扶一下眼鏡，但三百多度的近視，好像出場車禍忽然好了。

多年養成的職業習慣讓她下意識瞇起眸子，認真觀察起眼前的男人。

灰西裝，白襯衣，黑色領帶系的一絲不茍，短發整齊，眼神犀利鎮定，一身裝備讓她感覺遇見了同行，而且，這張臉似乎還在什么地方見過。

“等等，這位......醫生還是肇事司機？請問我的助理呢？”

男人啞然的看著她，道：“小姐，我就是——”

“您的助理。”

一旁的醫生終于開口：“我們會立即安排手術，賀特助，請相信我們，曇希小姐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

陸苒瞪大了眼睛，大腦一陣針刺般的疼痛，混沌莫名，鼻尖蔓延起一股鐵銹的味道，她緩緩問道：“你叫我什么？”

“曇希，大小姐？”

陸苒眼前一黑，再一次暈了。

等她重新醒來時，身邊除了之前被叫“賀特助”的陌生男子，還多了個叫楊晗的女助理。

陸苒終于記起自己為什么覺得這個男人面熟了。

這不是曇家那位大小姐的特別助理，賀渝嗎？

陸苒是新唐影視的金牌經紀人，對家是同為娛樂圈三大影視公司的天藝娛樂，而曇希，是天藝的經紀人之一。

賀渝見她蘇醒，眼中露出恰到好處的擔憂：“小姐，手術已經結束，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

自己昏迷的時候，剛好把手術做了。

陸苒閉上眼睛，手臂傳來酥麻的疼痛，腦袋里像是被人埋入了一枚釘子反復摩擦，有些片段仿佛破碎的舊膠片在眼前不停閃爍。

“沒有，就是有些事兒，記不清了。”

“醫生說您現在的情況可能是腦震蕩引發的逆行性遺忘，但一般不會持續太久，稍微休息一段時間，應該就可以恢復了。”

“我已經想起來很多了。”事實上她什么都沒記起來，她只是明白了了自己現在的狀況。

“那就好，不過骨折的地方比較嚴重——”

陸苒睜眼，聲線放緩卻不容拒絕：“賀渝，你先出去，讓我靜靜。”

賀渝點了點頭，和曇希的女助理楊晗一起離開病房。

病房里空無一人之后，陸苒掩面嘆息，過了兩分鐘，她抬起手，看見桌上正好擺著一面鏡子。

她左手拿起來，盯著鏡子里陌生的面孔。

巴掌大的小臉沒有帶妝，皮膚白皙無暇且富有彈性，是她之前二十六歲，習慣性熬夜的社畜無法媲美的年輕肌膚。

曇希是天生的微笑唇，受了傷的臉色有些蒼白，反倒襯得她唇瓣不點而朱，嬌嫩動人，勾著誘人的弧度。

精致的五官拼湊在一起，媚而不俗，有一種勾魂奪魄的艷色，一頭染成棕色的長發散在肩頭，發尾微卷，帶著海棠花雨般的風情。

眼眸是和曾經自己一樣的淺咖色，抬眸之間，用溫柔的色澤中和了一些氣質中的魅惑。

的確是記憶中曇家那個不學無術的大小姐，曇希的模樣。

但除了眼睛，曇希和她無半點相像。

陸苒曾見過曇希兩面，一次是多年前，她用曇家大小姐的特權，搶先一步簽走了一名自己看中的藝人。

另一次，是幾個月前的某招商會，她頤指氣使的嘲諷了自己一句：就這？也是新唐的金牌經紀人？

她過目不忘，也因此覺得賀渝面熟。

同為經紀人，曇大小姐是娛樂圈的新貴，來當經紀人只是一時興起的玩票性質，自然看不上她這種在名利場中沉浮的“老油條”，而她陸苒，也對曇希這種靠家族庇蔭，除了有張不錯臉蛋，每天浪跡人間的紈绔子弟沒好印象。

但是現在，

鏡子里的人是曇希，更是自己。

因為一場車禍，她從陸苒，變成了曇希。

那曇希呢，她還能不能回去，自己，還活著嗎？

陸苒的疑問沒有持續太久，也就過了半個小時，楊晗給曇希帶飯，帶來了自己的消息。

“希姐，你知道嗎，剛剛我進來的時候，看見外面有一個出車禍的女人正在搶救，但王醫生跟我多說了一句，人送來的時候，都涼了。”

“這個女人我們也認識，就是新唐影視的陸苒。”

“還好希姐你沒事，你肯定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

去他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陸苒僵硬的靠在病床上，一顆心沉入谷底。

她好像能聽見門外搶救的喧鬧聲音，警笛轟鳴，紛擾混亂。

那是......自己。

陸苒闔上眼睛，良久后重新睜開，問了楊晗現在的時間，原來距離自己出車禍，已經過去六個小時了，也就是說，作為陸苒的自己，半夜在路邊出了車禍后，一個晚上才被發現。

“你去打聽一下，陸苒是怎么回事，還有救嗎。”

楊晗剛點頭，賀渝就走進病房：“小姐，您打聽陸苒的事情做什么？現在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追尾那輛車車主已經被處理了，看您后續的恢復情況，如果還不錯的話，我們就盡快出院。”

陸苒搖頭：“沒什么，好奇，緣分。”

賀渝眼里閃過一抹驚訝，但還是盡職盡責的回答了陸苒的“好奇”：“那不用打聽了，我剛剛問了大夫，陸苒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確定死亡。”

已經，

死了。

陸苒猛地坐了起來，想要下床。

“您要做什么？您現在最好不要下床——”

“去洗漱一下。”她咬了咬牙，攥著床脊的手無力垂下，手心一片冰涼，隨即，陸苒踉蹌地下了床，沒辦法去見“自己”，她只能走進衛生間。

一切都是真的，她不可能成為陸苒了。

陸苒仰起頭，看著鏡子里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眶變紅，蔓起霧氣。

好歹還年輕了三歲不是嗎。

陸苒已經死了，從今以后，她要做的，是替曇希活下去。

她是曇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