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日，是絕云宗一年一度的慶典，絕云宗幾乎所有人都會前往主山絕云山參加慶典，當然，也有一些不喜熱鬧之人。

在落日的余輝中，絕云宗里那被稱為四風山的山頂上，有一名身著白衣的少年，此時他正按照師傅的教誨，一手拿著一把黯綠的竹劍，一手持劍鞘，嘴里念叨著所用劍技之口訣，用手中竹劍四處揮斬，舞起一個個劍花，卷得滿地花瓣順著竹劍軌跡上下翻飛，還怪好看的。

少年姓樂，名子寧，無父無母，名字是他的師傅樂霜取的。

劍停，風止，宣告練劍結束。樂子寧手腕一轉，將手中竹劍收回劍鞘中，走到了一旁，坐在一個石頭凳子上，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嘴里微微喘著粗氣。

抬頭，能看到天邊云朵如火。

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不多時，少年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忽的一聲站了起來，眼睛四處張望。

“師傅！”

終于，少年看到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心中一喜，他喊了一聲后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女子面前，仰著頭看向她，笑得十分開心，不知是因為剛剛修煉劍技的緣故，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他的臉上始終是掛著一層紅暈。

樂霜看著眼前少年那充滿希冀的眼神，于是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一大袋子零食，遞給樂子寧，并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樂子寧笑了，笑容溫暖如同朝陽，花瓣一樣的粉嫩嘴唇中，還閃耀著如玉的白色。

終究還是長大了……樂霜感嘆，此時樂子寧幾乎都要有她肩膀那么高了。

當年樂霜將他撿回四風山的時候，他還沒有樂霜一半高，是一個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小屁孩兒，小腿和樂霜胳膊差不多粗細，肉少得可憐，身材枯瘦，面色蒼黃，精神萎靡，哪哪都不好看。

但樂霜知道的是，再過個幾年，樂子寧就會憑借著四風山的獨門劍技——《踏風之詩》，成為整個風起州甚至于天下聞名的“踏風劍仙”，人人稱贊的絕云宗仙人，無數修士的夢中道侶。

到了那時，樂霜暗地里傾心已久的同門師兄，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樂子寧走到了一起。

為什么？她想不明白。

最終，還是做了錯事，不知是走火入魔，還是被妒意沖昏了頭腦，樂霜用計陷害樂子寧，自然是被當場拆穿，然后被逐出師門，一時想不開就墮入了魔道，成為了他修仙途中的最大阻礙，到了最后，樂霜的結局就如同凡世間那些爛俗話本一般，死在樂子寧劍下。

死在樂子寧以劍證道，飛升成仙的那天。

樂霜倒在了血水與淤泥混合而成的穢物之中，親眼看著樂子寧和她師兄一起成仙，攜手乘云，踏入登天路。也不知是否算得上是樂子寧念師徒舊情，只是用了一劍，想要讓她死得毫無痛苦。

多么諷刺，徒弟殺掉了師傅證道成仙，但是又理所當然，畢竟樂霜從陷害樂子寧開始，就變成了話本中的反派。

反派，往往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等到快要死去，她才明白，自己的人生，過得是有些糊涂。

樂霜收回視線，閉眼，此時她竟然只感覺到有點冷，只想著躺在泥水中未免也太臟了點，與自己的形象不符，但這作為魔道之人的下場，倒也貼切。

這要是放平日里，樂霜定是受不得這種委屈，現在即將死去，心態倒是豁達了許多。

然而不知為何，樂霜睜開眼睛卻看見了蔚藍的天空。

“天亮了？”

“說什么夢話？”

轉眼就看到了一個渾身充滿仙氣卻滿目慍怒的男子，對著她罵罵咧咧：

“你個小王八蛋，是不是什么時候都能睡著？一天到晚都關在房間里，好不容易出趟門，走在路上都能入夢？”

此時樂霜正躺在道路一旁的草地上，身下還墊了一張灰色的布。

九成是旁邊這個男子給墊的。她想。

樂霜習慣性地翻了一個白眼兒，對師兄寒飛的嗚嗚渣渣毫不在意，甚至有點想笑。本來平日里就懶散慣了，一天到晚都會被師傅師兄訓，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反正他們又不能拿我怎樣。

對于寒飛的訓斥，樂霜一向是當耳邊風。

說的那么難聽，還不是等我醒了再訓我，舍不得吵醒我的美夢。

等等……這是師兄？

樂霜因為熟睡而遲鈍的大腦這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竟然是她的師兄？不是飛升成仙了嗎？

等等！我沒死？

樂霜的確是沒有見過什么世面，但她看的話本可是不少，如果按照話本里的說法那么這是，重生了？

這條道路似乎是有些眼熟，但現在該去哪？樂霜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然后，她瞬間就記起了一切，因為她轉眼就遇到了樂子寧。

不，現在他還不叫樂子寧，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流浪兒童罷了，只要我不將他撿回四風山，他過了現在就不會與師兄再有任何交集，我大可清閑地繼續當我絕云宗的長老，不會墮入那魔道，說不定，還能與師兄成為眷屬。

是啊，樂霜面前的這個臟兮兮的小孩兒，骨瘦嶙峋還怯生生的，看著就覺得慫，活像個小土狗，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是啊，我一點都不喜歡他現在的樣子……

她盯著小孩明亮的眸子，終究還是沒忍心丟下不管。

我得好好養著他。

長大后的模樣多俊朗啊，現在活像個小瘦猴子，這怎么能行？

樂霜緩緩蹲下，盯著眼前的小孩，“你家里人呢？”

小孩搖頭：“我沒有家人。”

和上輩子一模一樣的回復。

樂霜下定決心，摸了摸小孩的頭，也不嫌臟，“要不，以后你就當我的徒弟吧？我帶你修仙。”

小孩點了點腦袋，眼里似乎多了些許光芒。

然后，樂霜用著小孩與寒飛都聽不見的聲音小小念叨著：

“臭小子，這輩子為師認真待你，你可就別再和師傅搶師伯啊。”

不然老娘掐死你。

當然，這句話她并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