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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她的背影隨著越野摩托車的引擎聲驟然抹去,只剩下車尾的紅色光暈,像極其暴力的象征物刻入他的瞳仁。
他趔趄步過被雨水攪成巧克力漿糊的水洼,在小白鞋上留下迷亂的污漬,眼珠無論轉到哪里都是那片魅惑的車尾迷燈,但他并沒有在意,徑直往映著暖橘色光圈的磚墻上靠去;為了探索墻上的光圈,他倚著墻慢慢降下身子,坐在粗糙濕潤的地面上,仰面接受夜燈散發出的光之沐浴。
大概是由于雨后的霧氣還未消散,光圈淡淡地蒙上一層神圣的面紗,灰塵在其間紛紛揚揚。
這些眼前看得到的光色如同止痛劑般讓他暫且忘記身上的疼痛。
他閉上眼睛,略微一笑——別人笑的時候他是不笑的,別人不笑的時候他卻總是兀自笑出聲來——才意識到嘴里的肉被打爛了,舌頭的觸感混亂不堪,隨著笑肌發出強烈的疼痛。
他感到暴力血腥的余味仍在隱隱作祟,它惡魔撒旦般引起他的疼痛。
融入水洼里的手把地上一灘混濁的液體染成淡紅色,他睜開眼睛,伸出左手對著夜燈,讓五指遮住暖橘色的光束,只放一點點光進來。
他把手放下來對著自己,上面亂糟糟的血讓他感覺這只手不是自己的,而是別人借給他的。
他的心一陣難受,像被騎士團長手上的刺刃戳了個洞似的。
他此時看著十字路口,四條猙獰著面孔的黑色路線匯聚成點,在路口中間交織在一起。
過了一段時間,空中重又降下細膩小雨,給紅綠燈加了一層神秘的濾鏡。
天空深邃得錨鏈都觸不到底,從中掉落下一根根針線,叩擊著水洼里繁復光線雜糅成的虹色倒影,著實光怪陸離。
直到偶然駛過的轎車碾碎它;水洼光影的破碎,驀地讓回憶涌起的浪潮把他整個淹沒,他強壓胸腔中預要噴薄出來的淚泉。
他成功壓住了。
那時候,三人的那段友誼還像蜜蜂般濃稠甜蜜。
愛得令人窒息。
那時還只是開學季。
綠葉仿佛想起來似的飄落下來,帶著秋天隱約可聞的聲音掠過潮濕的土地,旋即又被風兒遺棄,靜靜地枯死。
連日溫馨的秋波將夏躁殘渣清掃無余,操場上的草坪疊金瀉翠。
他不自覺地踩踏過剛落下的綠葉時,那種柔軟的觸感讓他自然而然演繹出葉子將在若干天后枯萎成橘紅色的脆葉子,一種惆悵感傷迅速占據大腦:“它凋落了,沒人知道……”
“它凋落了,沒人知道……”
又及,他的眼前箍著白色線條的紅色橡膠跑道太惹眼了:隨手拿出一本青春回憶錄或者一張校園明信片,印在上面的十有八九是一環校園跑道,儼然青春的象征物。
鑒于此,這又讓他想到去年的運動會:
本來身體素質一向很好的敏因前幾天不小心磕了膝蓋不能上場女生千米跑,茵不知怎的竟出于“愧疚”替她上場。
“完全沒必要的。”敏對她說。
“沒關系的。”
茵很是看重三個人友誼了,即使他們不過只是這個高中才認識的。
森想,第一次見面時,這種永恒的友誼信念一定深深烙在她的腦海中。
“嗯,那你別逞強,跑不過就停下來。”
他和敏百般勸阻,茵最終還是上場了,他很難想象這個小畫家跑起步來是什么樣子。
她攥緊拳頭,稍微有點別扭地跑起來,竟踩著空氣般輕輕松松地超過前面的幾號人。圍成一環的各班拉拉隊隔三岔五加油助威,給這場比賽增添緊張的氛圍。
敏擰著眉頭說:“糟了,她一口氣用完了后面還怎么馬拉松,還傻傻地給人充當盾牌。”
她跑到最前面,那些資深的跑員躲在她后面減少阻力。
跑不到第二圈她就已經汗津津的,累得喘著大氣,腳上踩著棉花似的倏地一下被彎道超車。到了第三圈的時候已經像老者蹣跚著步伐一樣令人難受,只差偃旗息鼓。
“停下吧!”敏大喊。她的臉像廢棄報紙一樣皺成一團。
她仍朝前方誰也看不到的東西追趕著,口中哈著熱氣,發絲緊貼著臉。
她的短發一蹦一蹦,發絲不覺含在嘴里。
美術社和茵班級里的拉拉隊都在給她加油打氣,最后不可思議地靠著某種頑強的毅力跑完全程,暈頭轉向地倒在敏的懷里。
她垂頭耷腦,身上大汗淋漓,運動服也因汗的負重癟了下去,兩邊濕漉漉亂糟糟的細發像枯柳枝緊貼在臉上;她睜開眼睛后——黑密密的睫毛上沾著水靈靈的汗珠——啄木鳥那樣啄了下空氣,把胃里的膽酸漿液吐在地上,然后眼皮子又急忙閉上了。
敏用折疊著的雙眼皮看倒在自己懷里的茵的時候,眼淚簌簌流下;森原本平靜安分的心也好像被觸動了,從她懷里扛起來,把她附在背上疾步前往醫務室。
那天她睡完了整場運動會。
想到這,他捂著嘴笑了一下,用小心翼翼的步伐走下臺階,沙子哧啦哧啦發出跳跳糖含在嘴里釋放能量的聲音。
森走到地理園旁的亭子那兒,看到兩個男生背對著他邊抽煙邊因什么事放聲大笑起來。由于不想把嗆人的二手煙吸入肺腑中,他只好站在鵝卵石路上等敏。
他想:“白色石亭放在這好像有點奇怪,旁邊的大地球儀也奇怪。但怎樣奇怪,我說不出來。”
開學還只是前幾天的事,他感覺空氣依舊布滿了塵埃。
“走吧。”她的聲音嚇了他一跳,有時他只要一出神就會異常敏感。
他轉過去,看到敏精致的臉蛋;敏的中度披肩發順服地貼在背后,兩條細線疊搭起的雙眼皮、高挺的鼻梁和蠟黃的肌膚看起來就是一個干凈漂亮的南方女孩。
森點點頭。
他們走到音樂室,她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里面吉他社的成員正在搬運雜物——好像等待著什么即將發生的事情。
“走吧。”她說。
他知道是去找茵,所以只是點點頭。
沒走幾步,她轉過頭來:“沒事吧?”
她看著森的眼睛。
他癡癡地回避她的目光:“什么?”
“你剛剛——”敏拍拍他的背,“——你剛剛失去意識了,眼神怪嚇人的。”
他發現自己把書包拉鏈拉了出來,右手伸進去。
森拉好鏈子:“有時候會這樣的,請別在意。”
他看了眼手機,微信上只屬于三個人的群聊里,發現林茵發了很多可愛的動漫表情包,不禁笑了笑,覺得她真是可愛。
美術室在二樓,二人慢慢爬著樓道。
“咻!”敏轉過身來。“真的沒事嘿?”
他“啊”了一聲。
美術室門口的走廊掛著一幅幅素描水果畫。
森不禁想,只要是座學校,墻壁上準掛著哪個年級哪個班哪個優秀的同學畫的一張張水果素描,一點不假。
他們徑直走進去,林茵以極度矜持的坐姿坐在木椅子上畫素描。
腰背挺直、雙腿并攏,對著畫架畫一幅廢墟圖。
“何苦畫這么雜亂無章的東西。不過很棒!”他說。
茵轉頭對著他們笑,“我相信敏會喜歡這種感覺,你也會。”她又轉過去畫。
她的微笑很親切。敏感覺到這一點,于是輕輕拍她的頭,找來兩把木椅子,森坐著其中一把,他們看著她畫。
這時森才注意到其他作畫的學生的存在。
這大概足以證明他們的友誼:眼中只容下彼此。
友誼。
他跟著兩個女生多少顯得有點奇怪,不過同學們已經司空見慣,不像剛開始那樣起哄了。
秋兒在另一頭畫著素描,他過去看了一下,她正在畫一顆蘋果。“像真的一樣。”
“是的是的。”秋兒笑了一下繼續畫。
他們坐在那兒看著茵畫了一個小時——事實上敏在玩手機他在看書——然后她嫻熟地收拾畫具,用纖細的手輕輕將短發撩到耳后。
這個迷人的動作讓森幾近陶醉。林茵的手底沾滿黑乎乎的石墨。她用她的大眼睛告訴他們:“可以走啦!”
接下來,她們會手牽手走進廁所,森在門口看著她們在盥洗室那兒嬉鬧。
通常情況下,林茵在畫室畫上一個小時的素描后,再一起去敏常去的練音房陪她練吉他,接著就回家。
他們走出校園,車流的噪聲像未來都市剛送來的交通工具一樣灌入耳朵。“我們的友誼,”走著走著,敏突然說,“會一直持續下去嗎?”
森撇了她一眼,她松下一邊皮實的卡其色書包的背帶。
一道閃爍的光跳入他們的眼際。
一輛帶廣告的黃皮面包車駛過,把他們的目光都吸去了,直到茵摘下路邊綠化隔斷的“摔碗花兒”碾碎它:“當然會啦!”她說,“怎么這么問?”茵不忘抬起手抽鼻子聞聞花汁,就好像是森在聞,因為他也聞過;據說摘下這種花會把碗摔碎。
“有時候,”李敏放緩腳步,風吹著她的劉海,“會突然不想聯絡任何人,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會。
“這種時候,我們也許可以——”敏說。茵跟著她停下來,他們索性停了下來,“——我是說我們應該互相理解。
“我們也許可以默契地容忍對方的這種毫無征兆的冷漠。”
李敏側身過去,示意三人繼續往前走,“你們覺得呢?”
“嗯,可以。”茵說道。
她被敏這番話怔住了,森看的出來。
他應和著點點頭。
于是接下來,他們都沒有說話。
死去的太陽殼子的另一邊浮現出月牙的輪廓。
他們一直走到了練音房。
前臺對他們很眼熟了,只是微笑著歡迎。
只要站在外面,就可以透過敞開的玻璃門看到店內一把把掛在墻面上的各式各樣的吉他。繞過這面墻再往前走就是練音房。它的隔音效果強的很。
這家店實際上是給練鋼琴用的,只是店長跟敏家很熟。
他把三個人——黑色小貓、卡其色小熊、粉色兔子——的書包堆砌在一邊。
敏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吉他。
“茵,送首歌給你。”敏說道。
然后他跟著浮出微笑的茵“掌聲鼓勵”。
她右腿放在左腿上,把琴箱凹處放在腿上,琴背部頂著胸處,手放在弦上彈唱起來:
Remember me
請記得我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盡管珍重必須說
Remember me
請記得我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淚水不要滴落
For even if I'm far away I hold you in my heart
雖然我身在遠方你依然住在我心窩
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與你分離的每個夜里我都會唱首歌
Remember me
請記得我
Though I have to travel far
盡管我要到遠方漂泊
Remember me
請記得我
Each time you hear a sad guitar
當憂傷的吉他曲響起
Know that I'm with you the only way that I can be
這就是我在你身邊的唯一證據
Until you're in my arms again
直到我再次抱緊你
Remember me
請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