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安科醫院。

方青予在前臺的指示下一路繞到三樓，走過幽長的走廊，終于找到了那個掛著“心理科”門牌的房間。

看著那三個大字愣了幾秒，她弓起手指，往門上輕輕敲了幾下。

……

“請進。”

里面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方青予推開門。

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立于窗前，是個男的，穿著白大褂，身形高挑，骨骼均勻，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從挺拔的身姿和茂密的頭發來看，應該是個年輕男人。

和她預想的不同。

怔了片刻，她移開眼，說道：

“您好，我是之前預約了心理科醫生的方青予?！?

聲音清脆，落落大方。

若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個漂亮得體的小姑娘竟然是來看心理科的，就連醫院這種什么場面都見過的護士，在聽到她問心理科往哪走的時侯都沒忍住驚訝的眼神，把她全身上下打量了個遍。

男人聞言轉身。

迎著光，方青予看清了他的臉。

如她所猜測的那樣，是個年輕男人。

而且——還是個長得不錯的年輕男人。

“你好，我是韓尚?！?

男人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視線并未在她身上有過多停留，直接走到辦公桌前抽出一張紙說，“先填一下個人資料吧?！?

“啊？”

他的語速很快，方青予有些懵。

她印象里的心理醫生都是電視上那種帶著悲天憫人的目光、說話溫溫柔柔的、仿佛知心大姐姐一樣的形象。

這個面無表情，說話仿佛在念公式一樣的“冰塊”讓她有些不太舒服。

“發什么呆？過來填資料啊。”

男人又說了一句。

方青予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他的語氣平平淡淡沒什么起伏，她都以為這話是在責備她。

……

填完資料后，方青予盯著桌子上的一杯水開始發起呆來。

韓尚整理完她遞過來的資料，抬頭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對面的女孩兒，盯著旁邊的一杯水一動不動，臉上一會兒流露出羞澀，一會兒又流露出驚恐。

“不知方小姐在想什么呢？”他開口問道，語調比之前輕緩了些，卻仍是淡得聽不出什么情緒。

方青予回過神，視線慌忙從杯子上移開，說不清是心虛還是害怕。

“你盯著這杯水好久了?！彼^續說道。

方青予垂下眼，心跳越發劇烈，磕磕絆絆道，“這——這杯水是給我的嗎？”

“是啊，我剛剛倒的”以為她是渴，韓尚又補了句，“溫的，可以喝。”

“嗯，謝謝?！狈角嘤钁艘痪洌瑳]再吭聲，也沒碰那杯水。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

她似乎太過悶，不像別的患者會主動訴說，問話也是跳開避答。

“你太靦腆了，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表n尚皺眉說道，“把你心里的想法說出來，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他的語氣里帶著強勢，方青予更不舒服了。

心理醫生不應該是循循善誘的聊天嗎？這個怎么這么直接！

她不會是看了個冒牌的假醫生吧？！

方青予在心里發著疑問，面上仍老老實實的，“我——”她張了張嘴，猶豫半晌說，“我的想法很怪，你會笑話我的。”

“我是醫生，就是聽這個的，就是要聽到不符合邏輯與常人不同的想法，我如果笑話你，豈不是就在笑話我自己存在的意義?！?

他的語調仍是淡淡的，表情也看不出幾分溫柔，但是莫名的觸動了她。

“我——”

方青予喉嚨滾動了下。

“我——在想——你——會不會是喜歡上了我，——然后計劃著把我殺掉，比如這杯水——你有沒有下毒。”

她每說一句就停頓一下，緊緊盯著他的臉，想看他的反應，像一個在搭疊疊高的孩子，謹慎，害怕，以及期待。

韓尚一愣，隨后嘴角微微勾起，“沒有下毒。”

“我不會相——”

方青予下意識的接話，說到一半，看著他的唇角晃了神兒，接下來的話到了嘴邊也忘了說，她從進來到現在，第一次看見他笑。

薄薄的嘴唇抿著，笑得有些克制，一雙眼睛含了水一樣彎彎的，亮亮的。

他好像是桃花眼？

等等，他不是說他不會笑嗎？

方青予回過神兒，又羞又怒，“你撒謊，你說你不會笑話我的?！?

“我沒有笑話你，只是開心，謝謝你愿意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我，這很重要。另外——”韓尚生硬地補充道“我有女朋友，所以不可能對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表情依然很嚴肅，剛剛的笑仿佛只是一個錯覺，可是方青予突然覺得，這個醫生，似乎也不是很差，他沒有說她想太多，也沒說她自作多情，而是用另一種方式提醒她的多慮，雖然這個方式也不太高明。

“這種想法持續多久了？”

他繼續問道。

“一年多吧！”方青予笑了笑，“經常幻想別人喜歡我，要不就是幻想別人要害我，不過——”她抬頭，加重語氣道，“后者多些?！?

她是個女孩子，面子這種問題還是得掙回來的。

氣氛似乎僵硬了一刻，韓尚咳嗽了一下，臉上沒什么表情，仍不疾不徐地發問，“為什么現在才來看醫生？”

“我以為這不是什么大事兒，感覺能撐住?！?

“那為什么現在撐不住了？”

“因為一個新聞?！狈角嘤鑶柕?，“你有看過那個新聞嗎？一個女孩兒被人當街砍死的那個?！?

“嗯?！表n尚輕點了下頭，前陣子一則新聞鋪天蓋地，占據各大媒體的版面，標題名為“女孩兒逛街途中被一名男子瘋狂行兇，身中七刀命喪當場！”

“我……我總覺得下一個被砍的人是我?！狈角嘤璐瓜卵?，她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個畫面，烏黑的發，紅色的血，大片大片的紅色的血，“她好端端的一個小姑娘，也許那天剛好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想去逛街，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被砍了七刀?！?

“很遺憾?！表n尚說道，“可那只是小概率事件，你可以放輕松些?！?

“我從來不是一個幸運的人，誰能保證我不是小概率的那波人呢？”

方青予反問，她的瞳仁黑漆漆的，定定地望著他，像是一種無聲的對峙，也像是一種沉默的哀求。

他知道嗎？知道她無數個擔驚受怕的夜，知道她每次走在路上的心驚膽戰，那種處處警惕又害怕的焦慮遠遠不是一句小概率事件能緩解的。

“你不是不幸運，只是病了?！?

韓尚打斷她的話，他似乎不太擅長說什么貼心的話，說完這句就直接報起了病情，“初步診斷，你應該是有輕度的鐘情妄想癥以及被害妄想癥。不過你還有自我意識，這點對比其他患者是好很多的，你一定要積極配合治療，不要像以前一樣拖了那么久才來看醫生?！?

方青予睜著圓溜溜的眼睛：“那怎么治療？”

韓醫生頭也沒抬：“先吃藥?！?

方青予：“……”

*

連做了幾個測試，拿了藥的方青予就這么懵懵地站在韓醫生面前，她到現在還不確定她剛剛聽見的那句“可以了?！笔钦媸羌佟?

“方小姐還有什么事嗎？”

韓尚坐在桌前，眼里是和她一樣的迷茫。

“這就完了？我這樣就可以走了嗎？”

她本來做好要和心理醫生嘮嗑的準備，電視上的心理醫生不是話很多嗎？她這才聊了不到一個小時，撿了些藥就可以了嗎？”

“可以了，每個月來復一次診，如果覺得不舒服的話，也可以提前復診。”說完，韓尚又加了句，“按時吃藥。”

“哦……知道了！”方青予悶悶地點頭道，“拜拜！”

……

*

公交車不快不慢的在路上行駛著。

車窗外的風景像流水線般一幀一幀的在眼前劃過，方青予靠在椅背上，想起剛剛那個醫生，心中有些不忿，什么嘛！跟電視上的醫生一點兒都不一樣，沉默話少還高冷！哪有半分溫柔？

尤其是最后跟他告別的時候，他竟然連眼睛都沒抬一下，就“嗯”了一聲！真是沒禮貌！早知道就不和他說拜拜了！

……

“叮鈴～”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打斷了方青予的腹誹，她不耐煩地掏出手機，因為生氣，滑屏幕的時候都仿佛使著力，一條新信息，一串陌生號碼，內容只有簡短的一句話，“兇手已經被抓了，判的是死刑?！?

莫名其妙！

正當她疑惑時一條新的信息又彈出來，“我是韓尚?！?

什么意思？這無緣無故的兩句話？

方青予直接把手機揣回兜里懶得再看。

你不是高冷嗎？搞得別人不會似的！哼！看個醫生還這么憋屈，她招誰惹誰了！

……

十點多的太陽不算強烈，透過玻璃窗灑進來，暖洋洋的。方青予把整個身子斜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恍惚了一會兒，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

他該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他為什么要告訴我兇手被判了死刑，是讓我別害怕他再出來砍人嗎？

“我就知道！”方青予嘆了一句，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對著臉照了照，我這么漂亮怎么會被人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