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秋秋來到韓國的第一個年頭，一切都好像蒸籠上的熱氣，慢慢地冒著水蒸氣，不知道蒸籠里的東西要到何時才熟，自己的新鮮感也不用一直往上冒了。

秋秋剛到韓國的時候約好了有人接她。第一次出遠門的秋秋并沒有帶特別大的箱子，媽媽一直囑咐著要帶這個帶那個，爸爸說反正給了她銀行卡，缺了什么就自己買。

也幸虧沒有帶太過笨重的行李，到達韓國仁川機場的那天，秋秋出了接機口對著一塊塊豎起的牌子找自己的名字，牌子多，人更多，她在自己視線以內卻什么也沒有發現。秋秋倒也不怎么擔心，好奇心蓋過了一切，也或者是無知無畏，她拎著行李在接機口來回轉悠著。

“你好，宓秋月嗎？我是接你去學校的。”這句話從一個中年男子的嘴里冒出來，和不慌不忙的秋秋像是配合好似的。秋秋對著他微笑地說謝謝，然后跟著他走。

他們出了機場，買好了大巴車的票，放好行李后他們一起上了大巴車。他讓秋秋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秋秋透過窗外看著這個國家的另一番景色。這是秋秋第一次出國，她還無法找到合適的詞語形容這個國家和中國的區別，只能慢慢感知、慢慢接受、慢慢進入……

大巴車窗戶外面的陸地，大概是人工填海形成的。一路上路旁只有松樹，走一會兒就有一條好長的橋，橫跨在海面上，再往遠的海上又是陸地，有高聳的煙囪。過了橋開始有和公路平行的鐵路軌道，軌道似乎就一條或兩條，一路上也沒有看到火車。再走一陣子好像遠處有山，山也不高，山上還有樓房。鐵路變遠的時候樓房多了，路也寬闊起來了。秋秋心里隨著一會兒空曠一會兒緊湊起來的景色難受得想哭，對比自己的家，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接她的中年男人只把她送進學校。告別的時候也就是一聲謝謝和一句再見。

秋秋被安排住在四人一間的宿舍，還沒有見到舍友，聽說是三個韓國的女孩。秋秋一件件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宿舍里并沒有其他人，這樣倒沒有讓她特別強烈地感到自己已經身在異國。

收拾好行李后，秋秋趕緊去報名，校園里穿著棒球衫短裙光腿的女孩很多，她發現韓國的女孩都不會很高，可是短裙下面的腿都又直又長。秋秋一個個地看著，羨慕又向往地欣賞著。辦理報名的手續，對于秋秋這樣的留學生，會有專門的語言班，其余的事情還不是特別了解，可秋秋一點兒也不擔心。走在校園里，眼前的秋天并不是深秋，她的步子又小又慢，風也不涼，她呼吸著韓國的風，風里有漂亮的韓國同學，有聽不明白的韓語，還有對明天的憧憬。

語言班的感覺很像是國內的高中。開始的時候，除了環境和人是不同的，其余都差不多。每節課都有固定的教室和教師，上課的人比國內要少，當然也比國內的氣氛輕松愉快。學生中也不全是大一的學生，有些是研究生還有些是專科生的。韓語的學習也并不是特別辛苦，除了上課，還有留學生的交流會。交流會的活動說得簡單一些，就是大家一些吃飯，除了中國的學生和組織的韓國學生之外，還有蒙古國、巴基斯坦和德國的一些學生。秋秋努力地讓自己多交流多說話，希望韓語能進步得快一些，盡管這樣，所有人眼中的秋秋似乎更喜歡靜靜地對大家微笑。

語言班的學習結束后，正式上課也在習慣與不習慣中就這么來了。

大學的新鮮感撲面而來，除了專業課之外，選修課很多。舍友們告訴秋秋不要因為是選修課就覺得無所謂，如果不安排好，修不夠學分一樣不能畢業的。

秋秋拿著選修課的課表，一個個認真地看，有的一門選修課就有好幾個教授，她幾次想要開口咨詢關于教授的事情，都被細小的事情打斷了剛鼓起的勇氣。

學校的學費里是包含三十張飯票的。韓國大學每個宿舍樓的下面都有單獨的食堂，和中國不同，食堂只提供早飯和晚飯。到了吃飯的時間去宿舍樓下的食堂領份飯就行。飯的品種也沒有那么多，一餐就是一碗湯和幾種菜一起盛在餐盤里。舍友在沒事的時候也會叫秋秋吃飯，這個時候大家通常都不會去食堂，尤其是晚餐。學校附近的很多小餐廳，環境比不上中國的，但是每一份都很小很精致。

想家的時候還是很多，心情不愉快的時候秋秋就去宿舍樓下的休息室，這樣的時候她就不愿意待在宿舍里，休息室有沙發有電視，她就打開電視看韓國的娛樂節目，也不是全部明白，但是熱熱鬧鬧的內容像是給寂靜的內心注入一點咖啡因。有時候就這么坐著看到半夜，會有三三兩兩的同學來休息室泡面，那味道從沙發后面的圓桌傳過來，不管是韓國的泡面還是中國上學時候吃的，味道飄過來的時候都差不多……如果記憶有味道，那這夜晚飄來的泡面味道就成了屬于秋秋夜晚的味道。后來在休息室里看電視排解寂寞的初衷，就變成了等待來吃泡面的人，等到那個來泡面的人，她就可以安心回宿舍了。

人們總是在茫茫生活中尋找著也等待著，就像等待素未謀面的人來泡一碗面，等待一種熟悉的氣味，等待一個回家的理由。

因為舍友叫她一起去玩，找著這個出去玩的借口，她終于沒有穿牛仔褲，穿上了自己覺得更漂亮的百褶裙。

她甚至不記得有個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她只記得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就和那天見到其他的很多人一樣。

“你穿裙子感覺比穿牛仔褲更可愛了。”這是李俊哲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餐廳的環境很吵，她并沒有聽得很清楚，因為是學長，秋秋只是微笑地鞠躬，她不知道自己鞠躬的時候，李俊哲更小聲地說了一句：“本來就已經夠可愛了。”

吃飯的人很多，有高年級的還有低年級的，吃的是一種炎鍋，因為人多，所以要了好幾種味道的鍋，有魷魚鍋、有五花肉鍋，還有雞肉鍋。秋秋就記得魷魚鍋端上來的時候，魷魚很大的一只，比別的鍋里的東西看著要多。韓國人很喜歡吃芝士，一年后秋秋也漸漸愛上了這樣的味道。韓國人更喜歡吃辣，在中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還是挺能吃辣的，到了這里和同學出去吃幾頓飯后，她發現自己成了大家眼中最不能吃辣椒的一個。

“姐姐，你覺得我們韓國的飯好吃嗎？”坐在旁邊的小學弟拉著秋秋的胳膊一邊搖晃著一邊問。

“好吃呀，我很喜歡。”秋秋已經慢慢地習慣了韓國小男生撒嬌的厲害，說韓語的時候，永遠拖得長長的音調，像秋秋這種本來就靦腆的性格，也沒有和男生怎么接觸過，哪里經得住這種撒嬌。開始的時候，兩句話就要請小學弟喝飲料、吃糖果，但是現在慢慢地，她的適應能力越來越好了。

“姐姐喜歡呀，那下次我們一起再來吃。”

“你這么惹人愛，太多姐姐都想和你一起吃飯，我害怕其他姐姐看見了吃醋呀。”

“沒有了，只有秋秋姐姐對我最好嘛最喜歡我嘛。”

……

吃完后有的學生還不回學校，舍友告訴她，他們是一個社團，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秋秋拒絕了。她覺得吃得有點撐，想自己散步走走，反正吃完的心情很好，她喜歡吃完了走走，也許因為吃得飽了就想活動活動，也許就是因為吃飽了。

“要不要一起去活動？”

“她不去了，她準備回去呢。”

“挺好玩的，一起去看看吧？”

“不用了，俊哲你不知道，她性格不是特別開朗的，一般也比較安靜，下次約她。”

“謝謝邀請，下次有機會一定去參加你們的活動，今天很開心。”

“加一下賽我網吧？以后方便聯系。”

“對不起，我沒有這個。”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宓秋月。”

“中文名字的意思是什么呢？”

“是……”秋秋還沒想好怎么解釋，也還沒說下去，其他人都走了。

“很高興認識你，下次有機會參加你們的活動。”

“那好吧，你回學校注意安全。”

秋秋走出餐廳，走在韓國的大街上，天還沒有黑下來，但是風吹過來覺得腿涼涼的。秋秋還在想著剛才的問題，這是第一次有韓國人問她名字的意思是什么，到底媽媽給她起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呢？秋天不是她出生的季節，秋天也不是媽媽或者爸爸出生的季節，而月亮又是什么意思呢？“秋天的月亮”，應該是這個解釋吧？她自己好像都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時間還稍微有點早，超市的水果還沒有開始打折，秋秋想散一會兒步，等到了打折的時間再去買，但夜晚的風太涼，讓她沒有辦法繼續這么走。

她只好走進超市，蘋果是兩個一起的被保鮮膜包著，她挑了一盒兩個大小差不多的蘋果，去付錢。雖然已經生活一年了，可是每每看到超市飲料柜上包裝可愛的飲料還是忍不住想買，而且每一次喝完了都舍不得扔掉，要在桌子上保留好久。可惜這個季節飲料柜里還都是涼的，再冷一些的時候就有熱飲了。

剛來的時候，秋秋每次買水果都會被價錢嚇一跳，怎么蘋果這么貴，唯一便宜點兒的就是香蕉，于是她就等到晚上超市打折處理的時候買，反正都是為了第二天吃，早買晚買也都沒有關系。媽媽問起她的生活狀況時，她不經意地說過水果貴，自己都是晚上去超市買打折的，說了之后她的生活費每個月就多出五千塊錢來，但是秋秋還是習慣去買打折的水果，錢放在賬戶上不過是一個數字。

除了蘋果她還拿了一瓶飲料，這是到韓國后才喝過的一種黑豆飲料，她覺得味道不太甜又好喝，而且價錢也很便宜，據說對腸道還特別好。她付了錢，把兩個蘋果塞進包里，飲料就塞不進去了，握在手里更是涼涼的感覺。

秋秋很快便走到超市門口。門是電動的，自己就打開了，沒有推門的動作，風來得更沒有準備，秋秋忍不住聳了聳肩，頭也跟著脖子往下沉，加快了腳步沖進外面。剛走了幾步，感覺側面有一陣風過來，她本能地轉頭去看，看到的是一個身體，聽見有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抬頭去看，那是似曾相識的一張笑臉……

“你好！”秋秋本能地鞠躬，頭就撞到了面前的身體上。秋秋感覺好硬，意識到是胸肌。秋秋感覺自己的胸口一下子要炸開了似的不好意思。

“對不起，不好意思。”秋秋拿著瓶子的手就去捂自己的臉，瓶子好冷，襯托著臉更燙了。

“對不起干嗎？”

“沒，沒什么……”

“我還害怕追不上你了，是問你電話號碼的。”

“我的？”

“你不是沒有賽我網嗎？我本來想問你舍友，但是覺得自己問才禮貌一些。”

“是嗎？”

“你別擔心，我是我們社團的副隊長，想讓你加入我們社團，有了你電話，以后有活動聯系你，你可以先來試著參加幾次，你會感興趣的。”

“我記不住我的號碼，要不然說你的，我打給你。”

“把手機給我。”秋秋把手機遞給他。他接過手機又對著秋秋一個微笑，剛剛穩定下來的秋秋，又一陣緊張。

“給你，我叫李俊哲，已經存在你的手機里了。”

“好，謝謝你。”

“我送你回學校吧？”

“不用不用，謝謝你，你不是還要活動嗎？”

“你把手機拿好，記得和我聯系。”

“你的手這么涼？”

“不該穿裙子的。”

“裙子好看，給你，穿著回去吧，還有一段路呢。”李俊哲說完就把自己大衣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順手摸了她高高扎起的丸子頭。

“我走了，回去給我信息。”

秋秋站在那，看著他長長的腿，幾步就跑出了她的視線之外。站在那里的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順手拿起手里的黑豆奶，打開喝了一口。

“好冰呀！”她把剛剛披在身上的衣服往胸口拉了拉，自己的手自然地碰到自己的胸口，剛剛撞在李俊哲胸肌上的感覺又被喚醒了。她一口氣就把冰的黑豆奶灌了下去，低下頭趕快往學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