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外面的世界還是一片的寧靜。

有點泛冷的秋風掃過整片大地，秋收的時間早已過去許久。

現在正是一年難得的農閑時刻，官家老爺們也大發慈悲，最近幾年的徭役也很輕松，根本就做不了啥事。

馬上就要入冬了，現在即使是以前起早貪黑的農家老漢們，也沒必要在這個時間就起來，多半都躺在各自的被窩里面睡著回籠覺。

說不定還正做著上次偷摸去的那家怡紅院找某個姐們兒快活的美夢呢。

不過說是這樣，現在卻有這一家宅子的人，已經全部里里外外的都忙了活起來。

今天對于太原王府來說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日子。

因為今天是太原王府大女出嫁的日子。

王府內，現在無論是外宅還是內宅，現在都是人來人往，忙得不可開交。

但是就是在這樣忙碌的情況下，你也沒有辦法在每個仆人的臉上看出什么喜憂出來。

今天雖然是大女出嫁的喜慶日子，但終究來說在其他人眼里，畢竟這……并不是一個好婚事。

至少在那些平常沒事干就喜歡碎嘴的那些市井人眼中是這樣看的。

不過他們可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對這門婚事指指點點的，除非他們是不想要腦袋了。

要知道這可是圣上賜下來的金婚，容不得他們這些人在背后亂嚼舌根。

被逮住砍了腦袋就只能怪你倒霉。

聽說如今圣上仍對永安縣主……哦不，現在應該說是永安郡主了。

因為永安郡主前段時間那件大逆不道的事，直到現在還余怒未散。

為此聽說已經有個一兩天的日子沒有好好的進膳了。

所有仆役現在即使手上的任務再忙碌，也一直輕手輕腳地干著自己的事兒，生怕打擾到還在休息的主子。

蕭樹音輕輕的放下了簾子，窗外仆役們忙忙碌碌裝飾屋子的舉動被她盡收眼底。

不過此時，她本來應該靈動清澈的眸子，現在卻是充滿了迷茫。

“既然現在已經醒了，那就開始準備打扮妝容，然后穿上嫁衣，你夫家馬上就要來人了。”

一聲輕柔的話語將還在走神的蕭樹音喚了回來。

她轉過頭眼睛有些泛紅的盯著說話的人。

“娘親。”

“嗯。”

太原王妃瞧見蕭樹音那有些發紅的眼眸，無奈的輕嘆一聲，然后輕輕的擺手，喚走了下人。

王妃抬步來到了自己女兒的身后，拿起妝臺上的梳子把她因為晚上睡得有些雜亂的頭發全部梳了下來。

“怎么，現在知道后悔了嗎？”

王妃抬頭看見銅鏡里面女兒的有些憔悴的面容，不由得輕聲取笑道。

“娘親！”

蕭樹音瞧著現在這個時候了，娘親還在嘲笑她，一下子就很不滿意的嘟起了嘴。

不過王妃并沒有理會她這個樣子，手里不斷的忙活著自己的事兒。

“你呀……現在后悔也晚咯，要是再早一兩天的時間向你的皇帝伯伯撒撒嬌，根據以前疼你的程度還能做罷，但現在……”

王妃搖搖頭再次忍不住的輕笑一聲，然后將自己頭上的一根百鳥朝鳳的玉簪子取了下來，插在了自己剛剛為女兒盤起來的頭發上。

“到了現在，圣旨也下來了，禮部那邊也通過了審核，現在你是想改也改不了……”

“不，我并不后悔這么做。”

蕭樹音直立的身子任由娘親給自己裝扮，不過她那絕美的臉龐上卻出乎意料的露出一絲堅決。

“娘親，您以前不說過嗎？一個女子想要遇見一個如意郎君有多么的困難。”

“您倒是幸運的遇上了爹爹，而我呢……這么多年來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許郎，只不過……”

蕭樹音俏臉上露出一絲絕望。

“只不過我只是尋求自己的幸福失敗了而已。”

想想那件事情已經發生了三天左右的時間了吧？

但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依舊如同剛剛才發生在她眼前一樣，讓她那么的記憶猶新……

當初……自己不顧一個女子一生最注重的名節，放下所有身段的她，瞞著所有的人，一個人來到了許郎的迎親隊伍面前。

張開雙臂，用薄弱的身體攔住了他們的隊伍。

當時蕭樹音只想對著此時最前面那個坐在白馬上，胸前佩戴著一朵大紅花，一身英氣蓬發的許郎君許逸大聲道：

能不能娶我？

第一遍她的聲音很小……至少她當時是這么想的。

因為她沒有看見挺直坐白馬上的許郎做出任何的舉動，甚至一點的表情變化都沒有。

“能不能不娶那個女人來娶我？！！！”

這一次她的聲音很大，大到足夠讓所有在場的人都能夠清楚聽到。

在場的每個人都滿臉詫異的望著她。

他們以前是知道，許將軍平時和永安郡主走得近，甚至是傳出過一些不好聽的聲音出來，但是沒想到到了今天會出現這么……

荒唐的一幕。

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找到的一個能夠應景的形容。

擋在人群前面蕭樹音，勇敢的去直視著許逸的眼睛。

她渴望得到他的回答。

在來的時候，蕭樹音曾經幻想過很多個結局。

或許許許郎是愛著她的，只不過因為現在已經定得親，才從而無法再娶她……

或許許郎甚至會當眾下馬，然后猛地抱住她，就像他之間給她看的故事書里面寫的那樣，從此他們以后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眷侶，不再過問世俗……

又或許......

一種種美好的結局在她的心里閃過，她的心一直“撲通撲通”的跳著，就等著許郎做出其中的一個舉動。

但……現實總是殘酷的，又或者說終究是沒有或許這個選項。

到了最后，迎來她的只有一句冰冷的回答：

“縣主，請自重！”

“咔咔”

蕭樹音腦中美好的幻想，在這一聲毫無感情的話語中全部的化作了碎末。

當初他們之間有著那么美好的回憶。

在一起說著純真的話語，聽他講述外面世界的種種……

但是現在都沒了，沒了……

她呆呆的處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彈。

或許是老天爺也覺得她實在太可憐了，本來陰沉的天氣開始落起了小雨。

本來對此場面不知所措的迎親隊伍，再見到開始下雨了過后，連忙吹出這隊伍向著新娘子的家趕去……

蕭樹音覺得在剛才那一刻，她的天......塌了。

即使是她記憶中英姿偉岸的父親逝去的時候，都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眼前是如此的黑暗。

一股難以觸發的傷感堵在她的心口吐不出來。

也許是當初是她年齡太小的緣故，父親太原王去世的時候，當時蕭樹音才6歲。

一個連死亡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屁孩兒哪有這么多的傷感？

可是這一次……

“哎！……”

王妃輕輕一嘆，她伸出手臂從后面抱住了自己的閨女，為她提供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溫暖的港灣。

身為人母，經歷了這么多年的王妃，何嘗不知道這些事情呢，少女的第一絲情愫才是最讓人難忘的……

只不過她看的比自己這個傻女兒要更開一些而已。

蕭樹音閉上眼睛，默默的感受著娘親那溫暖的懷抱。

過了一會兒，王妃輕輕地松開了她，來到閨女的面前，輕輕的捧起她的臉。

望著這張已經和她長的有著幾分相似的眉眼，王妃不由得一晃神。

“時間是真的快呀……”

“當初王爺離去的時候，你才這么點高。”

王妃用手在自己的腿邊比劃了一下當初蕭樹音的身高，

“那時候我還記得王爺遺體回來入棺下葬的時候，你還天真的拉著我的手問我說：‘為什么爹爹要在木頭盒盒里面躺著，為什么不來抱你呀？而現在……”

王妃輕輕地用指尖劃過蕭樹音的溫潤如玉的臉頰。

“而現在你都已經到了該出嫁的年齡了……”

“娘親……”

蕭樹音張開了眼，看著娘親一臉回憶的樣子也是悲從心來，眼淚不停的從眸子里流了出來。

“不要哭！過了今天，你就是別人家的妻子了，從現在開始，你要學會一名成熟的女性，怎么還能像一個小孩子一樣！”

雖然嘴上說的兇，但王妃絕美的臉上也盡是一些不舍。

自己這一家人都是不幸的代表。

自己的夫君太原王蕭景弘，從小就體弱多病受盡了病魔的苦惱，好不容易擺脫病魔的苦海沒多久，就在一場戰役里徹底離開了她們娘倆。

而自己也是，嫁過來才過了七八年的幸福時間，在王爺去世過后就變成了寡婦。

再加上身份如此，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圣上，都不能可能允許自己改嫁的，當然到現在她也沒有起過這個想法。

倒是自己的這個女兒蕭樹音，才是她們這一家人中最讓人疼心的。

幼年喪父，還沒來得及體驗父親的疼愛就這樣永久的失去了這個特權。

長大一點又由于自身身份的原因，幾乎沒有幾個可以談話的閨房朋友。

終于去年及笄過后，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如意郎君，最終卻還無法在一起。

“真是苦命的一家人啊。”

王妃心里有些苦澀的想到。

蕭樹音輕輕的擦掉眼角的淚珠，有些哽咽的說道：

“娘親，為我上妝容吧。”

“怎么……想通了？”

王妃心疼地刮了刮閨女的鼻子。

蕭樹音倔強的搖了搖頭。

“這不是想不想通的問題，既然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好了的，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張開手接受命運的來臨就好了。”

“太祖皇帝不是說過：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你關上了人生中的一扇窗，總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的。”

“我相信，上天前面給了我這么多的磨難，以后總會讓我幸福的。”

這一刻蕭樹音仿佛真的長大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