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芝今日睡的久了些，堪堪睜眼起身，一早候在門外的大丫鬟銀葵便順著縫子聽到內室的動靜，忙輕聲詢問，“姑娘醒了，可要凈面更衣？”

“進吧，”周芝撓著眉頭，美目半爭，儼然還未醒神，“幾時了。”

“剛剛辰正，小廚房煨著三公子從早市鋪子帶回來的如意粥，姑娘可要用些？”

銀葵仔細伺候著周芝梳洗，替人挑了身昨夜便配好的衣裙，待見周芝徹底清醒，復將方才的話重問了一遍。

周芝點點頭，這廂正半瞇著眼上妝，外頭便有人來報，說是秦王府的福昌縣主來見。

“定又是替王家公子來約姑娘了，”銀葵打小侍候周芝，偶爾說話便無遮無攔，周芝抬眼瞧她，有些訓斥的意味，快快讓人收整，而后出了閨房。

福昌縣主趙梒，是周芝姨母大方氏的女兒，其與她母親小方氏均是老太師方昀的掌上明珠，周家與秦王府因著連襟，關系親近，周芝與趙梒更是自小相交，情如一母同胞。

趙梒尚且吃了兩口茶，周芝便打門外進來，也不用銀葵等人伺候，竟是揮退了一眾奴仆，與趙梒相攜往里屋的小榻上坐去。

“姐姐，”趙梒似是有些拘謹的開口，“我瞧著，再過些日子便是清明寒食，到日我約了賀家三姑娘與王家的姊妹兄弟一道去湖山踏春。”

“你再約了三郎與我們一起，我們姐弟三人也許久沒聚了。”

趙梒說完，面頰便有些發紅，實在是她王家表兄幾次三番的求她相約周芝，她也是架不住表親，只得點了五六次的頭。

她與周芝感情深厚，幾次相邀周芝都應了又應，擱誰家姑娘都有不耐性子的時候，何況趙梒覺得自家姐姐那般好，何該嫁那如玉無雙的公子，而不是像她王家表哥那樣喝酒論缸的蠻野武夫。

周芝瞧出她面有焦色，便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太過焦慮。

“我本也想約你的，今日聽你一說，正好省的我安排了。”

趙梒聽此，微微頷首，“姐姐，你放心，我同表哥說了這是最后一次替他做這等讓你我分心的事，再沒有下次了。”

周芝好笑的看著她，打岔問道有沒有用早膳，趙梒說是在王府用了些，但沒怎吃飽，周芝哭笑不得，偌大一個王府喂不飽她一個嬌嬌，要是讓秦王聽到，不知要如何訓她嬌奢。

“銀葵，將早膳就布在這屋吧，”周芝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再上盤八珍糕。”

周芝聲音不大，屋外卻登時響起了腳步聲，不一會兒，屋內的杏木圓桌上便擺了幾碟素食小菜與兩盤糕點，并著兩碗熱氣騰騰的如意粥，趙梒人都還未在桌旁坐下，肚里的饞蟲便被勾了出來。

二人相鄰而坐，周芝用膳慣來不喜言語，偏妹妹趙梒是個小話癆子，說完東家說西家，又說起她那王家表哥王翀來，逗得周芝一時不忍，嗆了口熱粥，小臉憋得發紅，嗑得難受。

“姐姐！”

“二姐！”

周家三郎周澹正一腳邁進門里，見親姊嗑成這般，頓時急的眼尾有些發紅。

“上盞茶來！”

周澹三步并兩步的繞到周芝背后，伸手輕拍著親姊后背，趙梒也急的替她順著胸口，周芝喝了口銀葵遞來的茶，這才算是順來了氣。

周芝被周家頂頂嬌貴的養著，除去生病，周澹很少見她這般，一時有些不高興，對著趙梒說了幾句很是難聽的話，然趙梒與他也是自小玩到大的情誼，當時便毫不客氣懟了回去，二人拌嘴的模樣令一屋的下人看了均偷偷抿著嘴角，生怕憋不住笑出了聲。

“好好與你表姐說話，”周芝照著周澹小臂拍了一掌，氣力軟綿，周澹老實了許多，但坐下時還在拿眼瞪著趙梒。

“二姐便向著她吧，回頭嫁去國公府，賀二哥可不慣她。”

周芝嘴中尚吃了口青筍，不便說他，倒是趙梒聽了不樂意，隨后又想起什么的轉頭看著周芝，眸中關心熱切，令周芝不得不停下筷子，問一句何事。

“還說呢，”趙梒沒好氣道，“咱們這一圈連我都定了親，小姨和你倒真穩的住心。”

“前些年多少人來求娶，小姨一個都沒答應，如今......”

趙梒話一噎，忽覺后背生冷。

周澹等著她說完，但越聽越不對勁，正想出聲，小廝銀安匆匆來報，當著幾位貴人的面兒，臉上喜色甚顯。

“主君書信，約摸五日便能到家來了！”

姐弟三人聽后也是大喜，連連趕去榮喜居，向主母小方氏告信去。

過了月洞門，幾人在小路正與往青山閣去的劉媽媽遇上，劉媽媽自也是得了小方氏的吩咐，來請幾位小主子的。

一路鶯啼花香，幾人行色匆匆，迫不及待的穿過正屋，才看小方氏已然是哭過了，正用沁涼的帕子敷著眼角，見兒女與外甥女不掩擔憂的望著她，高興之余又添了幾許不自在，想是不愿讓小輩兒瞧見自己這般模樣。

“母親，小心身子，”周芝坐在小方氏的下側，握著她的手，也是后知后覺的哽咽。

兩個姑娘一左一右的坐在小方氏的身邊，周澹則只好坐在銀安為他搬來的圓椅上，瞧他親姊與表姐將母親逗得開懷，心下也越發喜悅。

父親周鑄湯與長兄周肅駐軍代州已有五六年，逢年節才偶爾回京，如今能得官家一旨令闔家團聚，周澹思極父兄，隨了小方氏，眼尾也泛起了紅。

“母親，今明宮里本不輪我當值，但五日后正是輪值的日子，兒子想去宮里請值，到父兄回府，正能相聚。”

“好孩子，”小方氏欣慰的笑道，“你父兄出軍那年，你和芝姐兒不過十一二，如今卻......”

小方氏說著又欲垂淚，周芝忙接過劉媽媽遞來的帕子，與趙梒細聲安慰著。

周芝性情生來本是略有寡淡，對著家人尚偶爾關心不到，可父親與長兄出軍那年，她望著人馬遙遙的隊伍，忽的卻難過起來。

“爹爹！阿兄！”

那是她頭一次用力呼喊著父兄，她先前聽院里的下人說，北方戰亂不斷，代州又位處前線，主君與大公子此去必是要提刀上戰場的，那時，話只進了她耳朵里，可當望著父兄漸遠的身影后，那話便鉆進了周芝的心里，絞的她心口發酸，漲漲的痛。

菩薩菩薩，萬望保佑我父兄平安，早日歸家。

這是周鑄湯與周肅離京后，周芝每日都要在小佛堂念叨的話，二人離開多久，周芝便念了多久。

她真的太思念家人，太想要一家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