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 6評論第1章
入夜不久,涼氣漸起。
顧青棠從沉沉的夢中清醒,喉間的窒息感消退了不少,空蕩的房間中孤寂的氣息肆無忌憚的蔓延開來。
床上她躺過的余溫漸漸冷卻。
薔薇的香氣從微開的窗外滲進,恍惚間,她以為自己還處在那個墻邊爬滿薔薇的小院,顧沉站在黃昏的余韻中沖她淡淡的笑。
然而小院已成廢墟,顧沉也已身死。
“小姐。”
門外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顧青棠攏好身上的毯子,應了一聲,沒有任何情緒,眼中的淡漠更甚。
“先生請你下去用餐。”
那人也不在意顧青棠的態度,只是識趣的站在門口,將吩咐轉達。
顧青棠挪步到鏡前,面對著鏡中憔悴疲倦的自己,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抬手捋了捋凌亂的發絲,輕聲回應了門外的人。
“我會下去的。”
淺灰色的毯子裹住了顧青棠冰涼的軀殼,卻難以溫暖她的靈魂。
回到桑家已經近四個月,這個地方對她而言依舊是那么的陌生,讓人心生厭惡,她想念那個弄堂,想念她懦弱的養母,想念她如春陽一般的養兄,好像那段不堪一提的人生在回憶的潤色下突然變得鮮亮了起來。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被人驅逐放養的棄子,為了每年一筆不俗的撫養費,養父才愿意留下自己,她也知道等到那家人需要,自己會被帶回來。可真到了這一步,她還是難以抑制心中的反感和厭惡。尤其是如今他們之間隔著一條鮮活的生命。
顧青棠下樓的時候,餐桌上已經一副其樂融融的氣氛,食物的香氣伴著四處洋溢的幸福充斥在整個餐廳。
“瑛兒吃肉,太瘦了不好看。”女人夾起一塊排骨放在了桑瑛的碗中,對顧青棠的到來全然不顧,只有一個頗有威嚴的男人輕咳一聲,讓她坐下吃飯。
顧青棠面色如常的坐在一旁,撿著幾盤素菜吃了幾口。
女人卻漸漸冷了臉,看見顧青棠一身黑衣,猛得摔下筷子,保持著自己的最后一絲教養冷冷地說:“我們家還沒人要死,把這套衣服脫下來換掉。”
這話一說,大家都停了筷子,只有顧青棠認真且執著的將碗中的飯清理干凈,對女人的行徑不予理會。
桑瑛向后靠在椅背上,眼中盡是嘲諷。
男人沉默了許久,開口似是而非的說了一句公道話:“別動氣,許是瑞白更好黑色的衣服,她平日里不愛出門倒也無傷大雅。就算是為顧沉守孝,畢竟是養兄,一起生活了許久,多少有情分在的。你要是因為這些小事傷神,確實有些不值得。”
這話有討好的成分,宋書身為贅婿,在桑家的日子顯然是要仰仗妻子,表面上的威嚴也都是桑華亭給足了他面子。
顧青棠靜默地聽著他們的話,不做反駁,十幾歲的少女有著難以同尋常人比擬的冷靜端莊,優雅的動作刺痛了桑華亭。
她是在那樣的環境里長大,明明應該是個廢物,但卻始終沒有一絲粗鄙的市井氣。
她直接憤然離席,男人見狀也跟了上去,留給顧青棠一個憐憫的眼神。
“顧青棠,看到你的日子這么不好過,我放心了。”
桑瑛沒有叫她回到桑家之后改的名字-桑瑞白,而是直呼她原本的名字顧青棠,仿佛她依舊是在那條臭水溝里奮力掙扎的女孩,永遠看不見希望。
“彼此彼此。占著桑家的姓,沒有桑家人的命真是難為你了。”顧青棠的頭也沒抬的回嘴,她暫且做不到無視桑瑛這種一天不挑刺就渾身發癢的活體杠精。
“你!顧青棠,你別以為爺爺保著你,你就能這么猖狂。養女又如何,舅舅也是養子,照樣得到了爺爺的器重。”桑瑛不虧是桑華亭親手調教的養女,易怒暴躁真的是學的惟妙惟肖,一句話就能被羞辱到。這也不怪顧青棠打蛇打七寸了,一個與桑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養女,是沒有資格參與到繼承人的競爭中的。
“沒有人保我,只不過我有更大的價值而已。”顧青棠吃完碗中最后一口米飯,拿起旁邊的餐巾擦好嘴巴,起身雙手支在桌邊。動作優雅流暢,比起桑瑛的氣急敗壞,她更像一個千金難求的大小姐。
“桑小姐,你該理清你自己的處境了。”
顧青棠的氣色還是很差,原本清潤的嗓音在此刻有些沙啞,但平添了不少魅力。
明亮的燈光晃在餐具上,銀制的刀具映出顧青棠的面容,她輕輕一動,又消失不見。
桑瑛坐在椅子上,眼神沒有絲毫的友善可言,像一個被搶了食物的貓,伸出利爪,妄圖刺向對方。
顧青棠顯然不想被失去理智的野貓撕咬,轉身就向樓上走去。
卻被桑瑛的聲音攔截在原地,一股涼意油然而生。
“你真的以為顧沉的死只是一個意外?”
她的語調輕佻又炫耀,似乎以為自己在虐殺瀕死的獵物。
顧青棠的背影一僵,纖細冰涼的手指無聲緊捏成拳。窒息感再次涌上喉間,恨意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將她所有的冷靜自持的偽裝一一摧毀。
“真是可惜了,那樣溫潤如玉的男人在死前一遍又一遍呼喊你的名字,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在桑家也有四個月了,怎么總學不會下場這個詞呢?”桑瑛料到顧青棠就算知道也拿她沒有辦法,自顧自的說著。
華貴的餐廳內,桑瑛一遍又一遍挑釁著顧青棠瀕臨崩潰的理智。
“所以呢?”
沒有歇斯底里的怒吼,沒有夾槍帶棒的回擊,沒有一絲怨恨。
那樣平靜的反問,如果不認真聽不會發現的顫抖,如果不站在面前也看不到扭曲隱藏在平靜的面孔下。
“……“
桑瑛被顧青棠的反應弄得不明所以,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只有顧青棠一人心如刀絞,一步一步回了房間,艱難的邁動步伐,仿佛走出了一條血路。她當然知道顧沉的死因,也當然知道桑家在其中有著多么舉足輕重的貢獻。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而已,必須忍耐。
只有忍耐,才有機會為一切不公討一個說法。
而桑華亭上到二樓后徑直去了書房,緊鎖的眉頭不曾舒展一分,在喝掉半瓶威士忌之后,她終于撥通了一個電話。
不知過了多久,桑宅的院燈重新亮起,是老爺子回來了,身旁跟著邊鶴,他挺拔的立在老爺子身后,黑色的發絲一絲不茍的梳好,面容清俊,不由得讓人心生好感,縱使他身上總帶有一股涼薄清冷的氣息,也從不缺名門高貴家的小姐對他趨之若鶩,他有那個資本。
儒雅清冷讓他演繹的淋漓盡致,風流倜儻的浪蕩公子勁兒也有幾分心得,就算從小對著哥哥那張俊臉的顧青棠在第一次見他時也不由得被他驚艷。
“小鶴,把這個項鏈送去給瑞白。“
老人揉了揉眉心,疲倦的閉上眼,吩咐好邊鶴以后,對下樓的桑華亭夫婦微不可聞地點了點頭,就轉身去了書房。
桑瑛滿心歡喜的下樓,沒有得到爺爺的眼神,只看到舅舅拿著爺爺特地買的項鏈親自去送給顧青棠,嫉妒在心中滋長。
顧青棠無意討好任何人,沒有下樓,只是悄悄窩在偌大的衣柜中,一遍又一遍回憶著顧沉的氣息和溫度,甚至有些瘋魔。
她不曾擁有健全的人格,無法感知正常的感情,顧青棠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從未想過失去顧沉的人生要怎么活,所以現在的她無措又慌亂。
“哥,我想逃跑。逃離我們無解的生命和腐爛的軀殼。“
顧青棠縮在角落,神情看不出悲喜,淚水卻無可抑制的落下。
“你怎么騙我?我說我想逃啊,你怎么舍得騙我…“
她忍不住哽咽,心臟仿佛揉進了粗糙的沙礫,每次呼吸都如此的艱難,夾揉著血腥氣。
“找到了。“
邊鶴輕開衣柜,漏出一個縫隙,燈光順著縫隙流入,映著顧青棠哭紅的眼眸。他沒有唐突的將她暴露在明亮的燈光下,而是留了一片陰影,讓她做自己的困獸,除非她自己愿意走出來。
他一手夾著煙,淡淡的煙草味若有若無的充斥在顧青棠鼻尖,她呆愣之余,忍不住皺了眉。
“哦,抱歉。“
注意到她的表情,邊鶴單手碾碎了煙頭。狹長的眸子帶著一抹機械的笑意。
“不敲門就進來可不符合你一貫的紳士做派。“
剛剛哭過的嗓音有些沙啞軟糯,就連懟人也有一絲撒嬌的意味。
“擔心你出事,紳士難得一次的魯莽自然是要為了淑女。“
邊鶴靠在衣柜的一角,摩挲著手中的禮盒。
里面是一條寶石項鏈,拍賣會上他第一眼見到,便想起了顧青棠,于是有意促成老爺子去拍賣。邊鶴知道,他們的人生太過類似,顧青棠心中是有恨的,這種恨意會是他最大的助力。
他需要顧青棠站在他的陣營。
“我和舅舅沒有那么熟。“
顧青棠回的冷漠。
“過幾天,老爺子打算公布你的身份,順便給你訂婚,這項鏈很配你。”
他沒有多作停留,對于這個多出的孩子,除了她那微弱的價值,并沒有什么值得讓他在意的東西,于是將項鏈放下就離開了。
顧青棠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沉寂了許久,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晨光撕裂黑暗,才活動了手腳從柜子里出來,藍色的絨盒落在桌上,她的視線也隨之而落,嘴角不可聞的劃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加害者總是喜歡按自己的意愿去做出一些類似彌補的行為,這樣做無疑能減輕自己的痛苦,卻在不斷擴大被害者的創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