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

巍峨的城門下人流如織，叫賣聲，車馬聲，夾雜著遠處孩童的嬉笑聲，匯聚成一曲喧鬧的市井交響樂。

只是這春日里的和煦陽光，似乎也照不透皇城根下那股子揮之不去的腐朽氣息。

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在城門前緩緩停下，車簾上繡著精致的金色鸞鳥紋樣，昭示著車內之人的尊貴身份。

“長公主殿下，京城到了。”

郁意歡緩緩睜開雙眸，闊別數(shù)年的城門，如今在郁意歡眼中竟是如此陌生。

十年前，母妃薨逝，尚且年幼的她被一紙詔書送往帝陵“祈福”。如今歸來，她眼中不再有半分年少的爛漫天真，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寒潭，和那抹上揚的唇角，似笑非笑，令人不寒而栗。

“殿下，可是在感慨？”一旁，婢女惜星遞上一杯熱茶，低聲問道。

郁意歡接過茶，輕抿一口，語氣平靜：“感慨？我有什么可感慨的？不過是換個地方被圈養(yǎng)罷了。”

這森嚴的城墻，就如同牢籠一般，將她年少時的天真爛漫吞噬殆盡，只留下一顆冰冷復仇的心。

“停車！”郁意歡突然出聲，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吁——”車夫勒緊韁繩，馬車緩緩停下。

“殿下，怎么了？”憫月疑惑地問道。

郁意歡沒回答，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前方出城的官道。

官道上，一群衣衫襤褸的犯人正被押解著前行，看那服飾，個個面黃肌瘦，卻都低著頭，不敢有半分逾越。

“哪個罪臣家眷，竟如此大膽，敢沖撞長公主的車駕！”隨行的侍衛(wèi)長厲聲呵斥道。

“回稟大人，是，是前太傅燕家……”

“燕家……”郁意歡眸光微動，口中喃喃，似是在回憶什么。

當年，燕家，那可是何等的風光？

一門兩太傅，三代御史，滿門清流，可謂是風頭無兩。

父皇甚至親口許下娃娃親，要將自己許配給燕家長公子，只可惜，那燕世寧是個死腦筋的忠君之臣，還沒來得及履行婚約，就死在了替先皇南巡的路上，傳回來的消息是遭遇山石塌落，尸骨無存。

想到這，郁意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呵，倒是巧了。”郁意歡冷笑一聲，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她初回京城，處處受人掣肘，這新帝年幼，難免受太后擺布，對她這個長姐更是心存芥蒂。若想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京城立足，她必須得做些什么，才能讓那些老狐貍們有所松懈。

“殿下？”憫月不解其意。

“去，問問，燕家是犯了什么罪，怎么落到如此田地？”郁意歡吩咐道。

“是。”憫月領命，下了馬車。

不多時，憫月便折返回來，臉上帶著一絲古怪的神色：“回殿下，說是犯了謀逆之罪，被抄家流放。”

“謀逆？呵，真是可笑的罪名。”郁意歡冷笑一聲，眸光中閃過一絲寒意。

罪臣？謀逆？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罪臣，可笑的是，這些所謂的“罪名”，往往也不過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話罷了。

“殿下，您看……”惜星察言觀色，低聲地提醒了什么。

“去，把那個不肯低頭的帶過來。”郁意歡掀開車簾一角，指著人群中一個倔強的身影，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

那是一個少年，衣衫襤褸，渾身是傷，可他偏偏倔強地跪著，不肯低頭。但那挺直的脊背，就像是在無聲地對抗著命運的不公。

在陽光下，如同碎裂的玉，帶著一種破碎的美感。

有趣。

“是。”憫月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呵斥著侍衛(wèi)將那少年帶了過來。

少年被粗暴地推搡到馬車前，他踉蹌了幾步，卻依然倔強地抬起頭，目光直視前方，仿佛根本沒看到眼前的馬車和坐在馬車中的人。

“大膽！見了長公主殿下，還不跪下！”侍衛(wèi)長見他如此無禮，當即怒喝道。

少年這才將目光轉向郁意歡，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銳利，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向郁意歡。

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碰撞。

“你叫什么名字？”郁意歡問道，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燕……世求。”那人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沒有絲毫的卑躬屈膝。

“好一個燕世求。”郁意歡輕笑一聲，那笑容里，卻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意味，“你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燕世求毫不畏懼地反問道。

“好膽色！”郁意歡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但隨即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寒意，“來人，去將京城最好的裁縫找來，給本宮這位……心上人，就地做一件最紅的喜服！本宮今晚，就要他！”

“殿下，您……您說什么？”憫月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怎么？本宮的話，你也不聽了？”郁意歡挑眉，語氣中帶著一絲危險的意味。

“奴婢不敢！”憫月連忙跪下，卻依然忍不住勸道，“可是殿下，您身份尊貴，怎么能嫁給一個罪臣之子？更何況，他還……”

“怎么？是不是連你覺得本宮是在自甘墮落？”郁意歡打斷她的話，語氣中帶著一絲輕佻張狂。

“奴婢不敢！只是……”

話沒說完，就被郁意歡輕飄飄的瞥了一眼，旁邊煮茶的惜星卻像是什么都沒聽見一般，只略微揚了揚下巴示意憫月聽命照做就是。

憫月不敢再言，連忙下車吩咐人去采辦。

周圍的犯人和官差也都一臉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不明白這位初回京城的長公主殿下在玩什么把戲。

就連隨行護送的侍衛(wèi)長也忍不住小聲嘀咕：“這是要鬧哪一出啊？長公主的婚事，可是要皇上親自過問的，這要是傳到宮里，可怎么得了……”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

無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頸，終是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圍觀的百信們也開始了竊竊私語：

“這長公主莫不是瘋了？怎么會看上一個罪臣之子？”

“誰知道呢，許是有什么隱秘的癖好也說不定。”

“我看啊，這小子怕是要倒霉了，得罪了長公主，還能有好日子過？”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小心被聽見了砍了你的腦袋！”

……

唯獨燕世求，依舊面無表情，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喜服艷紅，本是喜慶之色。可若是穿在一個即將被流放的滿是枷鎖的奴隸身上，就顯得格外諷刺。

郁意歡看著眼前這個單薄而又隱忍的男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征服的欲望。

她要得到他。

不僅僅是為了羞辱他，更是為了利用他，作為她重返權力中心的一枚棋子。

“從今天起，你便是本宮的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