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命！”

毓秀池中水花四起，落入水中的女郎臉色煞白，驚慌嗆咳，“嘉寧公主，你為何如此咄咄逼人？”

“啊！嘉寧公主推了江小姐！”

人群中不知哪個女郎驚恐尖叫，岸上頓時騷亂起來。

“江小姐落水了，快來救人啊！”

一片混亂之中，嘉寧站在朱漆亭欄邊紋絲未動，冷眼看著水中楚楚可憐的江映月，“誰都不準下去撈她！”

這話一出，下人們頓時停住手腳，不敢再有動作。

“嘉寧公主，您未免也太過分了吧！江小姐柔弱，您便是再怎么不滿她也不應該拿人命開玩笑啊！”有看不下去的女郎急道。

嘉寧眉頭微挑，沒理會這個女郎，轉頭對水中的江映月道：“不是說本公主推了你嗎？不是愿意落水嗎？那便在水中待個夠吧。”

江映月姿態柔柔弱弱，眸中卻閃過一絲怨毒。

“我不過是那日離牧遙哥哥稍近了些，公主便如此記恨我嗎？”她劇烈咳嗽，瑟瑟發抖，讓岸邊的人不自禁生出憐意。

嘉寧嗤笑一聲，“翟牧遙？他算個什么東西。”

原來是因著一個男人，才叫江映月不惜落水也要在眾人面前陷害詆毀她啊。

她覺得沒什么意思，甩袖，“真是晦氣，回宮罷。”

宮婢簇擁的儀仗迤邐而去，在場眾人無不躬身行禮。

直到那抹身影走遠，下人們才敢下水七手八腳地撈起江映月，眾人竊竊私語，仔細去聽翻來覆去不過是“驕縱”“任性”“狂放”這幾個詞。

不遠處山坡上，三人風塵仆仆背著行李從此處路過，恰好目睹了毓秀池旁的這一出好戲。

“那位便是嘉寧公主？竟如此……”

“慎言，莫惹事端。”

兩人一說一答，而另外一人身形如松，靜立未動，半晌道：“倒是有點意思。”

三伏天的太陽直掛在正空中，似快要將金磚碧瓦都熔了去。

朱墻內鑲著琉璃瓦的怡和殿，懸著十二幅冰蠶簾，宮女們時不時撤下融化的冰塊，又呈新的上來。

只將將靠近殿門口，就能感受到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涼氣。

嘉寧斜倚在和田玉枕上，懨懨翻著話本，時風和時花兩個大宮女侍立左右，拿扇子緩緩為她送著涼風。

饒是這樣，嘉寧仍覺空氣里悶熱，煩躁地一把將話本摔在地上。

殿內眾人更是寂靜，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似都能聽見，怡和殿里誰人不知這兩日公主心情不好，就連平日里最活潑的幾個婢子此時都小心謹慎。

事情起因是前些天踏青游湖，首輔家的小姐江映月和嘉寧起了爭執，嘉寧將人推進湖里，差點將那柔弱不堪的江小姐淹死。

眾臣激憤，請陛下降嘉寧的罪，陛下只能迫于壓力，禁了她一個月的足。

連差點害死重臣之女這樣大的罪名，也只得了一個月禁足這樣無足輕重的懲罰，足以見得陛下有多疼愛嘉寧。

而事情的主人公卻十分不滿——本來這么熱的天她也不想出門，禁足就禁足吧，誰道前兩日陛下竟攜宮中女眷去了避暑行宮，獨獨留了她一人在宮中，令她十足憤懣。

“這話本子翻來覆去就是這些內容，無聊透了！”

“公主要不……出去轉轉？”時風小心翼翼地接話茬道。

嘉寧美眸瞪了她一眼，“這勞什子天氣，出去轉一圈回來都要被曬成人干了！”

“聽說陛下的金鑾殿存著整塊昆侖玄冰呢，涼快的連檐角風鈴都能結出霧凇！索性陛下不在，不如公主去金鑾殿住上幾日如何？”

“這倒有點意思。”嘉寧支著下巴，“走！”

嘉寧心情舒暢了，整個怡和殿氣氛就活了起來，幾個大宮女笑著去整理公主儀仗，端的是就算在外也不能熱著公主分毫。

行至殿門外，侍衛們狀似猶疑，“殿下尚在禁足期……”

時風道：“去去去，宮中此時除了殿下還有別的主子嗎？”

侍衛們也就得這一句話，非常麻溜地撤下。

一行人走在長長的廊下，時風笑著哄嘉寧開心“陛下走時就向奴婢囑咐了呢，公主要是耐不住熱便住到金鑾殿去，那里每日冰車都不曾斷過，可見陛下心中惦念公主。”

嘉寧輕哼一聲。

到了金鑾殿三道門外，卻看到有三個人影在烈日下站著，遠遠望去便見胸口后背皆濕，想必已經站了不短的時間。

嘉寧停步，微瞇眼睛，一眼便看到最中間的那個人。

他負手而立，面龐堅毅，帶著些肅殺氣，通體的氣度完全不像是蘭京的那些公子哥。

嘉寧還是頭一次見這種人。

懂眼色的隨侍立刻上前，“殿下，那三人最左邊的是河西節度使之子常鈞，中間是澗西王世子符城，右邊是驍勇將軍之子姬睿之，此次奉詔進京。”

“哦？”嘉寧挑眉，符城這兩字在嘴中打了個圈。

“蘭京可真是熱啊，咱們帶的衣服也沒有薄衣服，我看宮中人穿的都是單紗，看起來涼快極了，不知城中成衣鋪子有沒有這種，咱們也去置辦幾身。”常鈞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朝他們兩人道。

“對啊對啊，真是熱啊，也不知陛下何時才召見我們，我們已經在太陽底下曬了兩個時辰了！”姬睿之有些不滿地小聲道。

“慎言。”符城朝姬睿之道：“陛下是君，讓我們等多久都是應當的。”

姬睿之氣哼哼地轉過頭去，忽然眼睛直了。

符城隨著他的視線望去，也怔住了。

廊下的女郎肌膚如雪，眉眼如畫，腰肢纖細，著一層水青色浮光錦，渾身上下無一不精，頭頂是寬大的儀仗，被一群宮人簇擁著，竟一絲細汗都未出。

眼下她正往這邊走來，每一步都像凌波微漪，還攜著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叫人身心舒暢。

符城朝她身后望去，便見幾個宮人雙手捧著冰鑒，不住向她扇著涼風，又有幾個宮人忙上忙下為她換新的冰鑒。

真是奢侈。

直到金鑾殿宮人拔高聲音喊了句“參見嘉寧公主！”三人才回過神來，行禮道：“參見嘉寧公主。”

離得近了，嘉寧更看清些他的容貌，左側眉尾隱著道淺疤，鼻梁投下的陰影半掩著緊抿的薄唇，下頜線收束得凌厲決絕，右手虎口處還覆著繭子。

天氣如此熱這幾人卻穿的有些厚實，更遑論還是蘭京早已不時興的料子。

嘉寧心中輕嗤：不過是個土包子武夫罷了。

可心中到底因這人的相貌和氣度留了些注意。

時風和時花心中明白，自家殿下向來好顏色，這符城的相貌生的確是英俊，怪不得殿下會對他留意。

“你們為何在此處？”

“稟公主，我們前來覲見陛下。”

“哦？”嘉寧訝異，“可父皇前兩日便已離宮了，你們今日前來定是見不到的。”

三人面面相覷，臉色難看。

他們三人京中沒有人脈，甚至連陛下早已離宮這種事都不知曉，其余人也樂得見他們笑話，竟硬生生讓他們在這烈日下站了兩個時辰！

這蘭京，當真是欺負人！

“如此熱的天，你們先回吧，既然遇見便是緣分，不知你們如今在京中哪處住，等父皇回來了我差人去知會你們一聲，你們再來覲見。”

嘉寧這話一出，立即收到了三人感激的目光。

姬睿之有些窘迫，“目前我們三人在京中尚無落腳的地方，就在驛站住下。”

嘉寧點頭，從他三人身前走過，直直進了金鑾殿。

過了許久之后，常鈞才長長地深呼一口氣，這一口氣飽含了種種情緒。

姬睿之沒心沒肺地嘆道：“那日只遠遠瞥見了嘉寧公主一個背影，今日近距離見到才知什么叫國色天香……說實話，見到嘉寧公主，我便覺得我在這兒曬的兩個時辰值了。”

符城什么都沒說，望著嘉寧的背影遠去，漸漸消失在金鑾殿內。

不可否認，這是他們前半生所見過最美麗高貴的女子，近在眼前，卻遠在云端，遙不可及。

回去的路上，姬睿之還癡癡地回想，忍不住幻想道：“你們說，會不會有一日，陛下將公主嫁予西北聯姻……”

“不可能。”符城淡聲道。

“憑什么說不可能呀，我們幾個身份也不差什么啊，怎么就沒有一絲絲可能了呢？”姬睿之不滿。

“嘉寧公主能在皇帝不在的時候直接住進金鑾殿，足以見皇帝對她的榮寵，怎么可能舍得把她嫁到我們西北邊塞苦寒之地？”

符城閉上眼睛，心中嘲諷。

況且在陛下心中，西北邊疆算什么東西，怎配讓公主聯姻？

想要得到嘉寧公主，非無上權勢者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