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外，入冬的第一場雪正洋洋灑灑落下。

炭籠里的紅籮炭燒得噼啪作響，裴青鸞端坐于紫檀木圈椅上，素青色的上襖將她襯得極為端莊，只眉眼的英氣將那抹端莊沖淡，顯得極為清冷。

李術一瞬失神，覺得可惜，但想到娶到長寧公主后對李府的好處，他又下定了決心。

“青鸞，并非是我無情，長寧公主金枝玉葉，總不能讓她入府為妾吧？”

裴青鸞輕蹙眉，看著眼前她等了三年的新婚丈夫，“將軍的意思是，貶妻為妾？”

聞言，李術眼底閃過不悅：“你何必將話說得如此難聽，我與你并未有夫妻之實，如今只是讓你讓位罷了。”

“呵。”裴青鸞臉上劃過兩分譏諷，“李術，我是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到你家的，借口說得再好聽，也是貶妻為妾，我是能到官府告你的。”

李術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語氣也不善起來，“裴青鸞，是我憐你孤女之身，不愿你被休無處可去，才讓你繼續呆在李家的！”

“憐我孤女之身？”裴青鸞臉上溢出一絲怒火，“你還記得你當初娶我的時候，在我母親病床前許下的諾言嗎？”

三年前，他們成婚當日，她母親已經快不行了，臨終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她這個唯一的女兒。

是李術跪在她母親床前指著天對著地起誓：“我李術發誓，今生今世，唯有青鸞一個正妻，絕不納妾，若有違此誓，定叫我李術不得好死！”

而后當晚，皇帝下旨讓李術作為三皇子的副將出征，他臨走前，還滿是柔情地拉著她的手說：“青鸞吾妻，家中望靠你了，等我回來。”

因為他這句，這三年，她一直履行著一個妻子的職責，照顧他生病的老母，打理著李家上下人情往來，卻換來了貶妻為妾。

李術臉色隱隱有些不自在，那不過是一個隨口說出的誓言罷了，都三年了，裴青鸞竟然還記得那么清楚。

因為有些愧疚，李術語氣放軟：“青鸞，此事確實是李家對不住你，不過你娘是世家貴女，世家貴女教出來的女子，我以為應當會明白一個家族的前途大于一切，我答應娶長寧公主，也是為了李家，也是不得已的，你就不能為了我，為了李家做一點讓步嗎？”

“我母親是教過我以家族為重。”裴青鸞打量著眼前戰甲都未來得及脫就急著跑到這兒來貶妻為妾的人，如同吞了一只蒼蠅般惡心。

她也出身于武將世家，雖是遵從母親的意思嫁給李術，與之毫無感情，卻也是敬重他的，只因他是為家國百姓征戰沙場的將士。

卻不想，眼前人竟是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這樣的人，怎堪托付？

“卻沒教我如此背信棄義，不知廉恥。”

李術臉上的欣慰還沒來得及收回，便被裴青鸞這句罵得臉青一陣紅一陣，乃至惱羞成怒：“我都說了娶長寧公主非我本意！你怎的還要這般無理取鬧？”

裴青鸞收回放在李術身上的目光，懶得與他爭論，“長寧公主可知道你有妻室？”

李術的惱羞成怒瞬間變成了心虛，三皇子說只要他回家立馬休了裴青鸞，他便向陛下請旨為他和妹妹長寧公主賜婚，可休了裴青鸞，李家還怎么供養公主？

李家是從他父親發家的，底蘊遠遠不如京都這些世家勛貴們，所以哪怕當初他不想娶裴青鸞，怕別人覺得他攀高枝，可為了全家能在京城維持體面和站穩腳跟，他還是娶了。

他知道這三年李家上下一直是用的裴青鸞的嫁妝，裴青鸞不過一個孤女，嫁妝用便用了，可若用公主的，傳出去，他們李家的臉面往哪里放？

長寧公主又會怎么想？

李術一咬牙，許諾道：“你放心，長寧公主入府后，你只需搬到莊子上住就是，一應待遇還如從前一般，你若想要個孩子……我也可以給你，只是這個孩子不能入族譜也不能被長寧公主瞧見，且有了這個孩子后我也不會再碰你。”

裴青鸞驚愕，被氣到說不出話。

“你貶妻為妾不成，還想將我變成外室？！”

這簡直就是羞辱！

李術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不想再和裴青鸞這樣只能看到眼前一畝三分地的后宅女子爭論，“這是對你最好的安排了，你父親兄弟皆戰死，休了你，你也無處可去，滿京城只有李家能收留你。”

“此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由不得你！”

說罷，李術冷臉離去。

“欺人太甚！”

“他李家早忘了自己是怎么爬上來的了吧？他老子一個泥腿子出身的，當年若不是被老侯爺救了帶在身邊打外敵有了戰功，他全家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塊地里刨食兒呢！”

她的乳娘崔嬤嬤氣得直掉眼淚，裴青鸞看得也是一陣心酸，“嬤嬤，犯不著生氣，這樣內德不修的人家，遲早會有禍事，只怕是待不得了。”

崔嬤嬤忙擦了眼淚，“那姑娘可得早做打算，我瞧這一家子是要吃人吶！”

又想尚公主，又不想休姑娘，無非就是圖謀嫁妝，她們姑娘為妻，即便是休妻，嫁妝也是要帶走的。

可若成了妾，再多的嫁妝也是便宜了夫家。

一想，崔嬤嬤就恨得牙癢癢，姑娘在李家這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李家怎么能這樣對待姑娘？

“要是老侯爺還在，他們哪里敢這樣算計姑娘？”

裴青鸞眼眶一紅，三年前，北狄入侵，父兄領圣命出戰，還帶上了兩個才滿十三的雙胞弟弟進軍營歷練，結果因為援兵未及時支援到，全都戰死在了北疆。

大嫂還有兩個小侄兒去探親也死在了戰事里，母親氣急攻心郁郁而終，才在臨終時匆匆將才及笄的她托付到這樣的人家。

她至今還記得母親蒼白的臉上掛著一雙赤紅的雙眼，盛滿了擔憂，“娘知道熱孝期讓你嫁人委屈你了，可娘日子不多了，等娘走了，靖陽侯府剩下你一個孤女可怎么過呀……”

“李家底子是差了些，不過那李術的父親好歹也是你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副將，也算知根知底了，你是下嫁，帶著整個侯府的財產過去，不怕日子過不好，這樣娘走得也放心……”

她想說只要娘從旁支過繼個兒子過來，她便能撐住整個侯府，可娘看明白了她的心思，氣得連連用無力的手拍她：“撐起一個家族的門楣遠比你想象的難，娘只想你這輩子平安喜樂，子孫滿堂，你阿兄還有兩個弟弟都沒了，兒啊，娘就只剩你了……”

娘，女兒本來也想好好過的，可李家這般不要臉，女兒不愿過了，您會理解女兒的吧？

裴青鸞拭去眼角的淚，眼里多了一絲堅定：“嬤嬤，去取我的嫁妝單子來。”

她要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