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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張紙錢剛燒著，阿旭的父親便習慣性地叩了一個頭，從墳頭站了起來，沿著左側的臺階慢慢地往坡下的公路走去。水泥修筑的臺階旁邊，原來有一條小土路，現在已被茅草所掩蓋。

說是一條，其實并不止一條。在未修筑臺階之前，人們逢年過節祭祖時，都沿著一條初具道路模樣的土路走。但后來，大家為了圖方便，就從土路的周邊胡亂地踏過。時間久了，又多出了幾條路，四通八達的。人們祭祖時，走到這里，反而不知道怎么走了。于是，就隨心而走，反正都能到達自家墳頭。后來，這里修了水泥臺階。但不知為何，卻沒有修筑在土路的路基上。

阿旭緊跟在父親身后，未作言語。他發現，這一次，父親并沒有等墳頭上殘余的煙火熄滅，也沒有拍掉沾在褲膝蓋上的灰土，就起身離開了。

此刻，墳頭上依舊火星閃爍，細長的蠟燭像是遵循了主人家的囑托似的，守護在周旁，靜默地燃燒著。時有微風吹過，燭光若有若無，似滅非滅，如同一把輕巧的彩扇，在風中反復開合著。

后來，不知為何，當阿旭把這一次的經歷告訴我時，我竟有一絲絲說不出的傷感，緊緊地抱住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靜靜地，靜靜地，忘乎了一切人和事。

當春節的身影日漸消瘦時，人們打心眼里都有諸多的不舍和留戀，好像并未盡興似的，盡管現時段的年味越來越寡淡。春節期間，大家伙兒似乎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聚在一起搓麻將打撲克。然而，這種普天同樂的方式也并不能阻止當局者們插空刷個微信，點個贊之類的舉動，說不定還能憑借超贊的手速搶個紅包，樂呵一下。

當然，新年里走親訪友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似乎情結也并不如早年時候的那般強烈。平素里，大家彼此奔忙，為著生計著想，漸漸地少了聯系，電話短信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基本上很少翻新。要是有事了，就喜歡寫個說說發個動態，看見了的就回復一下，權且當做一種間接的聯系，表示“我還活著”。

年節里頭，親戚們見了面，先是彼此客套一下，再給對方做個年度總結報告般的前情回顧。偶爾，還會問及子女婚姻問題。這時候，大人們就統一意見了，尋常茶話立馬成了三堂會審。身為子女的我們，要么沉默無語，要么點頭應承著來自各個方向的追問，以此來度過這煎熬而苦逼的時刻。啊，這真像是犯了一種天崩地裂的錯誤，讓你覺得在此刻連改錯的機會都分外難求！

對于到了婚配年齡的我們而言，新年里頭只要趟過了這一關，接下來的都是好日子。好日子，我們要縱情揮霍，要把好日子拿去交給賀歲電影，交給綜藝娛樂，交給網壇聊天。反正，只要是長時間被壓抑的興趣都拿出來曬一曬，透透氣。

總之，大人、孩子各有各的春節，各有各的玩法。一整套輪流下來，春節差不多就快結束了。越在這個時候，人們越加地不舍?；叵胍幌?，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可以用來完全放空自己的大好時光，就要將自己逐出門外了。這種感覺就像是排了好長時間的隊，買了一個香甜可口的餡餅，剛嚼完勁爽的第一口，準備去咬第二口時，餡餅卻不小心掉進了水灘里，只能眨巴著眼睛傻看著。然而，我并不為這樣的新年即將完結而感到絲毫的痛苦。我并不需要太多的日子來放縱自己。嗯，在生活里，我是個路癡，時間久了，我怕迷路。

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家人待在一起看央視的聯歡晚會?？吹揭粋€幽默而帶有文明教化氣息的小品時，我想起了阿旭。他也喜歡看小品類的節目。我的眼前浮現出他干凈而平和的臉龐，白皙高挺的鼻梁，一雙圓潤明亮的眼珠里透露著一種只有古籍里才能散溢出來的清奇超詣的風味。他有著恰到好處的身材，似乎身上沒有一塊多余的脂肉。這樣說吧，如果在古裝電視劇里，那他就是集仙風道骨與風流倜儻于一身的十足的美男子。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就是某位藝術大師虛構出來的人，酷酷的，是來體驗人間生活的。哦，我似乎又有點兒花癡了。不過，說真的，你若是見到他，難保不被他吸引。當然，即使你被他吸引了，出于保衛愛情的需要，我是不會讓你有所得逞的。

正回想著，我的手機鈴聲響了。憑借一向敏銳的直覺，我斷定這是阿旭打來的。果不其然，我當下就跑回了自己的臥室，迅速撲到柔軟的蠶絲被子上，手指輕輕劃過屏幕上的接聽圖標。

“喂，放假都這么久了，才給人家打了這一通電話，我生氣了，不想理你了！”我故意裝出一副生氣的口吻，想要先發制人。

“柳蘇，別鬧了。我還不了解你啊?！彪娫捘穷^傳來阿旭清脆的聲音。

我原以為阿旭會像以前那樣先說他錯了，然后再耐心安慰我，但這次并沒有?？窗桑鳛橐粋€女生，并不是任何時候的無理取鬧都會在男友那兒奏效的。適當即可，別把男人當成銅墻鐵壁，一股腦地把自個兒的嬌氣全往上潑，搞不好什么時候就把自個兒甩出去了。尤其是在男人柔軟的時候，沒有多少力量去接住你。

“好吧。”我喃喃說道。

“柳蘇，新年快樂。哦，我又多愛了你一點啊。”阿旭帶有挑逗性地說。

我在電話這頭害羞地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盡管阿旭看不見。

“那么，我也……”我還話音未落，阿旭就打斷了我。

“柳蘇，我想你了。我們年后見一面吧。”

盡管阿旭的語氣依舊平和沖淡，但我還是聽出了他內心的某種憂傷。而這種憂傷，在兩年前，我從阿旭的身上感受過一次。如今想起來，依舊會感到酸楚無助。

“好，我也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我盡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保持一種安然無事的平靜。再過幾個小時，一切就都是新的了。我期待，我為我們而期待！

“那就先這樣。新年快樂！流，柳蘇，親愛的，新年快樂。”

流蘇是我的小名，是我和阿旭之間的秘密。他只有在悲傷的時候才會這樣稱呼我。盡管他剛才瞬間糾正了過來，但我依舊能夠聽得出來他是想喚我“流蘇”的。我想，他大概是怕影響到我過年的心情，所以才瞬間改口的。

“新年快樂，阿旭。”

“早點休息，柳蘇?！?

“嗯嗯，晚安。”

這是我和阿旭在一起近三年以來，我第一次對阿旭說晚安。

阿旭是向來不喜歡說晚安的。他說凡是說了“晚安”的人，無論對聽者還是說的人自己而言，內心從來就沒有真正安定過。所以，他對我一向只說“早安”，希望我在清晨醒來的第一眼就能感受到濃濃的愛意與怦然心動的幸福，這樣一整天就都能開心快樂地學習與生活了。

雖然阿旭不喜歡聽“晚安”，但這次我確實擔心他，所以還是給他說了“晚安”，希望他平安快樂，尤其是在這個萬家燈火的夜晚。

掛掉電話，父母喊我過去看晚會節目，說是又有了小品。我回應他們，我困了，想早點休息。他們就不再催我了，只聽見嘀咕聲“這孩子，往年都沒這樣啊？”接著就沒有后文了。

客廳里時不時傳來歡笑聲。臥室的窗外，黒漆漆地，很幽靜。我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