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尚早,李叔看來是做了萬全準備,他變戲法一樣的在桌子上擺好了瓜子和糖果,跟茶話會一樣,我坐在他旁邊等著他開口。
“小姐,”他抿了口茶,慢條慢理的說:“對于初戀,你是怎么看的呢。”
“初戀?”我想了想,說:“最好忘了吧。”
“忘了嗎。”他淡淡的笑了,說:“好多人不敢回憶,別人問起,便笑著說忘了。”他嘆了口氣,說:“我過了這么一輩子,發(fā)現(xiàn)其實人的一生,并沒有那么多義無反顧,也沒有那么多磐石蒲葦,年少的時候說著永遠那都是真心的,但是現(xiàn)在,你看,也就成了飯后余興。”
我默默的看著他,今晚的李叔格外感性,我想起自己曾經的海誓山盟,嘆了口氣,說:“總有一些話啊,聽著就像笑話。對不對?”
其實誰也沒有錯誰也不怪,只是時間無情,總把一切磨得干干凈凈。就像冬天把冰冷的手放到溫熱的胸口取暖,你先感應到的的不是手的回暖,而是胸口徹骨的寒冷。有時候想起那個人,就是這樣,想讓他溫暖自己,卻先寒了心。我們每個人,包括那些玩笑情色的人,都有過一段美好的不愿訴說的愛情。錦緞一樣的,不求回報不求割舍甚至不奢求在一起的經歷。我們把最美好的時光,縫織在關于某段愛情的記憶里封存,隔了再久,再玩世不恭的人,總會有一個聽到了窒住呼吸的名字。
“沒有那個人,也許不會有眼淚,”我說:“但是若回到當初,我想所有人都會繼續(xù)選擇牽那個人的手,哪怕明知道沒有結果,也是心甘情愿。”
李叔看著我,問我:“小姐,你怨恨過嗎?最后沒有和他在一起?”
我并不好奇他為什么知道我的過去,但我并沒有后悔過。
我祝福所有無法廝守的有情人,也許現(xiàn)實殘酷,但曾經愛過,所以不枉此生。
“我已經愛過了,”我說:“最后的結果我也不在乎了。”
他淡淡的笑了,說:“說不愛的都是騙人的,對嗎。”
我點點頭。
“小姐,”他說:“你放下那個人了嗎?”
我說:“放不下的從來不是一個人,而是和那個人的過去。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些日子,但是我現(xiàn)在已經放下那個陪我的人了。”
“那你現(xiàn)在,能重新愛上別人了嗎?”
我不知道。
“小姐,生活都是往前走的。”李叔說:“我不否認少爺當時為了和你結婚所做的……對你和顧先生造成了傷害,但是,我想說的是——”
他看著我的臉,我平和的點點頭,說:“沒事,你接著說。”
“少爺不是一個會隨意與人結婚的人。”他說:“他也非常討厭用金錢衡量一件事情,更討厭威脅別人,但是當時他的確這么做了。你猜是為什么呢?”
我搖搖頭。根據我的觀察,晏靜秋的確是一個不怎么咄咄逼人的人,當然我也認為他不需要——他的眼神就可以達到讓別人妥協(xié)的目的了。
“其實我也很久都沒有理解他,直到有一次他喝了酒,才告訴我說,”李叔無奈的笑了笑:“他說,他只能用這一個方法留住你。”
我想了想,當時我和顧茗城到了“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的程度,若不是為了他家破產后他能活下去,我是絕不會答應嫁給晏靜秋的。
“嗯,這個辦法雖然卑鄙,”我說:“但是有效。”
李叔點點頭,說:“小姐,讓你放棄顧先生的,從來都不是金錢,而是你的愛情。”
我啞然。
“你現(xiàn)在,還那么討厭少爺嗎?”
我搖搖頭。
“那么,現(xiàn)在讓你放棄對少爺?shù)脑购薜模质鞘裁茨兀俊?p> 我怔怔的看著他。
李叔站了起來,幫我收拾好了桌子,把晏小白放在我懷里,對我淡淡的笑了笑。
“晚安,小姐。”
李叔今天找我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是來勸我和晏靜秋的,但沒有想到他是來說關于初戀的事情。我記得在幾個月前,他說起顧茗城我就會情緒崩潰,不曉得他現(xiàn)在哪來的自信,覺得我會平靜的去討論。雖然我的確是這么做了。我并不想去追究我對晏靜秋現(xiàn)在的想法,只是覺得不再抗拒他的存在。
但是我知道,他最初對我執(zhí)著的初衷,是因為我這張和他初戀相似的臉。說難聽點,我只不過是個替代品。當時我和他結婚的時候,我對自己就有很明確的定位——他救我的愛人,我完成他的執(zhí)念。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代替多久。
但如果我一直留著我的心,那被拋棄的那一天也就不至于會痛苦。我迷迷糊糊想著,逐漸睡了過去。
半夜我被凍醒了,睜開眼發(fā)現(xiàn)窗外居然下起了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不知不覺中,冬天來了。
我爬起來看了一會雪。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只不過今年的初雪來的格外早,門外的樹都沒有掉完葉子,微微昏暗的路燈中,那雪看著格外剔透。我其實很喜歡下雪,和喜歡下雨天差不多,總覺得看著一切都干凈。
站在窗邊看了半天雪,窗戶也打開著,雪裹著風撲到身上,打了個噴嚏,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冷透了。
晏小白不知什么時候跳上來,看著我喵喵叫起來。它很聰明,可能是覺得我有些冷了,我摸了摸它的頭。
“走吧,”我說:“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渾身發(fā)冷,頭暈目眩,李叔開門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像在炭火上烤著了。
我迷迷糊糊的看見李叔冷若冰霜的臉,在他開口之前,我虛弱的抬起手。
“李叔,不要罵我,”我說:“我都快病死了。”
“不要胡說了小姐,”李叔冷冷的說:“禍害遺千年,您一定長命百歲。”
我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雪不是那么好看的,小姐。”李叔說:“過會乖乖吃藥,不要嫌苦。”
“我不會嫌苦的,我很能吃苦的……”
“別說太早,小姐。”李叔在門口,露出一個殘忍的笑來。
等他把藥拿來,我看著那一杯黑的發(fā)紫的中藥,還有旁邊一堆看不出名目的藥丸子,發(fā)懵的理解到,什么叫做“話不說早”。
“……”我干澀的笑了笑:“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不客氣,”李叔說:“你要是喜歡,可以今晚接著看雪,要下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