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仙風舞館
仙風舞館位于云陽縣。
云陽縣與永川縣以千仭崖相隔相通,但整體氛圍卻大相徑庭。大抵是因地處山地,縣內(nèi)多密林修竹,云陽縣呈現(xiàn)出幽靜深遠、遁世絕俗的狀態(tài)。而文人墨客、商賈高官多喜聚集于此,彰顯自己林棲谷隱、名士風流。
仙風舞館為云陽縣第一名館,不同于一般的風月場所,這里的規(guī)矩是賣藝不賣身。駐館舞娘們按場表演,若是出重金,則可包場,或請舞娘單獨為其一舞,但想要陪酒取樂,卻萬萬不行。也許正是這種獨樹一幟的規(guī)定,讓館內(nèi)的舞娘們都成為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白蓮,而仙風舞館也因格調(diào)遠高于一般流俗場所而紅極一時,吸引更多文人雅士、達官貴人前往。
夏珺來到仙風舞館前。館分三層,雕梁畫棟、碧瓦朱甍,在一片低矮商鋪中顯得尤為突出。門口熙熙攘攘、賓客如云。由于只是賣藝場所,舞館接待男客也接待女客,因此無人阻攔夏珺。入門便是大廳,通徹明亮,羅幃繡成櫳,脂粉撲鼻香,四周畫壁上雕刻仙鶴騰云駕霧圖案。正中搭舞臺,輕紗蔓繞,華麗無比,環(huán)繞此臺諸多賞舞座位,按位置與等級分成不同價位。
此時正值上午,當中并無歌舞表演,往來賓客不過會友敘舊、閑坐喝茶。夏珺站在那里有些局促,本想提前一日趕到,了解情況,有備無患,但如今在舞館里,既無友人可見,又無歌舞可賞,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自處。
忽然間,有人碰了夏珺肩膀,夏珺回頭一看,是一名身穿深藍色布衣的中年男子,面目敦厚,又帶點威嚴。
那人問她:“你是來應(yīng)聘丫鬟的?”
夏珺一驚,轉(zhuǎn)念又想,自己這般手足無措地站在大廳里,明顯不是客人,又不是舞娘,難怪此人會這么想。
那人見夏珺未答話,以為她默認了,拉著她轉(zhuǎn)身就走,責怪道:“怎么從前門就進來了,也不知道從后門進。”
夏珺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被拖到后房。正想辯解,忽然想到自己本就打算待在這里,身上所剩碎銀不多,根本無法負擔座次,若是留下做工,豈不兩全,況且以丫鬟的身份,行動更為便利。
房內(nèi)已站立七八個跟夏珺年紀相仿的姑娘,正中一張長桌,桌后坐一位大娘。夏珺推測應(yīng)在進行考察,合格者方可留下。
大娘見夏珺被領(lǐng)進來,瞥了一眼,并不在意,繼續(xù)說:“這里有五類香料、五段布匹,你們辨認一下?!?p> 包括夏珺在內(nèi)的幾個姑娘一一走上前,或撫摸、或聞嗅、或摩挲,將桌上物件仔細辨別,依舊站回原處。
大娘掃視了她們一遍,問:“有誰能說出全部種類名稱的?”
在場姑娘面面相覷,都有些膽怯,想嘗試卻不敢,即便識得一件兩件,其余看起來極為名貴的從未見過,惶談?wù)J得名稱了。其實在辨認的過程中,夏珺便將所有種類一一識出,這對她來說并不難,哪怕再多上五種,也能一一道出名稱。
她見其他姑娘默默不語,心想不可錯失留在此地的機會,便上前一步,道:“香料分別為十和香粉、拂手香、蘇合香、安息香和沉香。布匹分別為里子綢、素光緞、玻璃紗、華服素緞和平織細紡?!?p> 大娘似乎有些吃驚,但按住不發(fā),道:“說說理由?!?p> “十合香粉調(diào)色如桃花;拂手香是用阿膠化成糊,加入香末,因此帶有膠質(zhì);蘇合香為蘇合香樹所分泌的樹脂,為黃白色或灰棕色半流動性的濃稠液體;安息香為球形顆粒壓結(jié)成的團塊,外面紅棕色至灰棕色,表面粗糙不平坦;這沉香恐怕是產(chǎn)自別國,因為呈不規(guī)則棒狀,表面為灰黑色,質(zhì)堅硬而重?!毕默B一口氣說完,看大娘的示意,又繼續(xù)說下去,“至于布匹。里子綢輕而薄,看似光滑實則粗糙;素光緞用手抓后易留下印記;玻璃紗更輕揉更輕巧;華服素緞色澤感極好,適宜舞臺,表面光滑有韌性;平織細紡手感較細但有一定重量。”
一番話讓大娘暗自驚嘆,詢問道:“你是哪里人?從前哪里當差過?”夏珺對此知識如此豐富,必定不是頭回出來謀事。
“奴家璧城縣人,先前在當?shù)匾淮髴羧思腋蛇^,不過是掃灑的活計,耳濡目染略識得些東西。后那家人家道中落,便被遣了出來?!?p> “嗯?!贝竽锟瓷先M意的樣子,又轉(zhuǎn)頭對所有人說,“我們做下人的,雖是伺候人,也要有眼力見兒,用不起好物,不等于不識好物。女客的脂粉香,男客的衣料,都是我們判斷識人的依照,誰打賞多,誰是貴客,懂行的自然一目了然,便知道哪些該盡心伺候了?!?p> 夏珺心里偷笑,這舞館看似標榜仙風道骨、不食煙火,其實內(nèi)里做生意的都一樣,看人下菜碟。
大娘既然這么說了,夏珺肯定是留下了。
大娘帶夏珺來到丫鬟住處,說道:“你既做過,我便不多教了,跟著其他人行事把?!闭f完抬腳便出門。
“還未問大娘如何稱呼?”夏珺急忙說道。
“都叫我付三娘,你也這樣叫吧?!闭f著大娘就離開了。
夏珺換好衣物,便開始在大廳伺候起來。
夏珺上手極快,端茶倒水、讓菜奉飯,手腳麻利,頭腦也伶俐,所有事教一遍便記住,且會察言觀色,看出客人心思,投其所好。半日下來,竟比干了好幾年的丫鬟出色。
付三娘也不禁暗自竊喜,找了個好使。
一日落幕,月移影動,夜涼如水。
夏珺獨坐在房中,算算明日就是二十七,按山上兩人的計劃,行動就在明日。若此事確實與景行之事無關(guān),又該何去何從?辭了繼續(xù)回永川縣?還是留在這里眼看查清此事遙遙無期?
一想到這里,夏珺苦笑,竟在這里成了丫鬟,就好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仍是擺脫不了宿命,這是注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