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晦日!”夏珺驚覺,脫口而出,“葉空城他......”
“什么?”綠蘿面露不解之色。
夏珺發現,葉空城身體的這個秘密,好像連山莊下人也并不完全知曉。她想了想,也是,此事攸關葉空城性命,是個一擊即中的致命弱點,必然不會讓太多人知道。那么,她也不便隨意道出。
于是,夏珺收斂神色:“無事,只是感嘆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離我最初遇到葉空城已經月余了。”
“是啊,僅僅月余就......”綠蘿神色有些黯淡,但她沒有再說什么,轉身走至桌前開始忙碌起來。
趁著綠蘿收拾碗筷,清潔桌面,夏珺走出正屋,抬頭眺望,見月如銀盤,皎潔之色一瀉千里。
她想,剛才葉空城一直在院中凝視著月亮,是否就是在擔憂今晚的身體情況?那么此時,葉空城的身體已經開始發作了么?如果像上次一樣痛苦,自己是否該去關切一下?最起碼,為他備一帕濕布,或者倒一盞熱茶。
夏珺這樣想著,不自覺地移步走向葉空城所住房屋。來到門口,手剛抬起觸碰到門框,又停住了,她有些躊躇。
葉空城并未主動提及此事,且飯后匆匆回房,便是不想讓她們意識到異樣,不想為他人所打擾。想起上次,他發病后的樣子頗為狼狽,儀態盡無,應該是他最為脆弱與不堪之時,他應該不希望被外人看到吧?自己這樣貿然闖進去,是不是不太好?
夏珺透過窗紙,見屋內一片漆黑,并無亮光,想是葉空城已經睡下了,或者正在痛苦中。
她突然想到,葉空城身邊并無一人,多少個年頭,每逢此時,這樣的漫漫長夜,他就是一個人捱過來的。
自己也曾經是這樣一個人......
想到這里,不知道為何她突然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懷,手上不自覺使了力,一推門便開了。
伴隨著“咯吱”一聲,外面的月色照入屋內,讓漆黑如墨的環境有了些光亮,勉強辨認得出物體。房間不大,空曠簡樸,除了中央的桌凳,只得一張床。因此,夏珺一眼便看到床上臥著的葉空城的身影,一動不動,并未對門的動靜產生任何反應。
夏珺借著月色點亮了桌上的燈盞,再去將門帶上,緩緩走近床榻。
葉空城面向墻壁一側臥著,和衣而睡,頭發披散著,面龐籠罩在陰影中,雙眼是閉著的。
夏珺知道,葉空城一定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但是并未轉身,大概是并不歡迎她前來吧。她記得,他這病好像是隨著夜色漸濃,而癥狀愈發嚴重。此時夜幕降臨未久,因此,葉空城的狀態應該尚可,現在她或許能做些什么,做完之后自行離開即可。
她想了想,視線落在屋中央的桌子上,將桌上的水壺提出門摻滿熱水,隨后,又四處看了看,見角落里有一個架子,上面放了一個瓷盆,搭著一塊棉布。她便將盆拿出去,從水缸里舀水裝滿,再將棉布浸濕于其中,置于葉空城床腳邊放好。
正當她站起身,突然,傳來葉空城沉悶的聲音:“你在做什么?”
但他仍未轉過身,面朝內側,姿勢依舊未變。
“我......”夏珺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說是為他準備發病時所需之物的話,怕他認為她在刻意渲染他的脆弱。
“你是把我當成病人了么?”葉空城果然十分介意。
“沒有,只是作為你收留我在這里的回報...”夏珺急忙解釋道,“而且,雖然不知道你這病癥因何而起,但似乎也由不得你,你不必為此感到...丟臉。”
誰知,夏珺剛說完,葉空城居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側身看向她,似乎有些慍怒:“你覺得我為自己的發病而羞愧?”
“那、為何你總是悶不啃聲自己承受呢?”
“難道我要將自己最大的弱點告召天下?讓敵對之人趁虛而入?”
“可是我與綠蘿并非敵人啊。我們雖然不能分擔你身體上的痛苦,但可以照顧你,讓你輕松一些。”
“如果我弱到需要別人照顧,靠什么立足于江湖?”
葉空城語氣清冷,神色漠然,夏珺也不再說話。兩人一坐一站,在夜色流淌的房間內默默而對。
突然,葉空城身體一震,往一側倒去,夏珺瞬間上前,將他扶住。隔著衣衫,夏珺都能夠感受到他身體的滾燙,再低頭一看,他臉色漲紅,便知就像上次一樣,癥狀開始逐漸發作了。
夏珺想扶他躺下,好將毛巾敷在他的額頭。她伸手去夠枕頭,卻發現是一個木枕,又冷又硬。
這枕頭怎么睡人?夏珺思忖了一會,下定決心,坐上床塌,雙腿并攏,將葉空城的身子拉向自己。葉空城意識到夏珺的想法,想勉力掙脫她的手,但意識逐漸模糊起來,身體軟弱無力,頭也有些暈眩,體力一時不支,便順著夏珺的力氣,頭倒于其腿上。夏珺探身將棉布從瓷盆中撈起擰干,貼于葉空城額上。他像個孩子一般,眉頭緊皺,口中似有呢喃,就這樣熟睡了過去。
夏珺背靠床頭坐著,一動不動,注視著腿上枕著的葉空城,想到剛才的對話,不禁思索,他這怪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平日里身手矯健、氣宇軒昂,看不出任何征兆,但每逢發病時,卻又毫無抵擋之力。這病看來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么說集千葉山莊之力,也無法治愈。這究竟是何病癥?從何而來?而且葉空城稱并不為此感到羞愧又是何意?
夏珺滿腦子疑問,卻無法詢問葉空城。此刻的他,已經進入夢中,盡管身體依舊在與病疾帶來的不適作斗爭,但似乎又睡得很熟,神情介于痛苦與安適之間。
不一會,炙熱退去,寒涼襲來,葉空城的身體變得冷如寒冰。夏珺急忙撤去他頭上毛巾,將被褥全部攏于其身上。眼見他嘴唇烏紫,全身都在輕微打顫,夏珺有些焦急,索性俯下身,雙臂環抱著他,以自己的體溫盡可能多地給予他溫暖。
就這樣,夏珺一宿未眠,時刻關注著葉空城的身體狀態,對他時冷時熱的身體給予不同的照顧。看著葉空城發病的模樣,她無法想象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一直以來又是怎樣一個人默默忍受過來的。她知道自己的照顧不過是隔靴搔癢、未治根本,只能寄希望于黑夜盡快過去,白晝早日來臨。
終于,屋外陽光初綻,白氣升騰而起,葉空城的身子逐漸緩和,不再冰冷或炙熱,也不再顫抖,呼吸趨于平和。
夏珺知道,葉空城終于又捱過了一次。
她舒了一口氣,身子癱在床頭,閉上眼睛,也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夏珺再次睜眼時,陽光已透過窗紙,屋內一片明亮了。她坐起身,試圖活動自己的雙腿,發現完全麻木了。她俯身揉著腿,突然意識到,葉空城已經不在床上了。
她抬起頭,發現葉空城在屋中央的桌邊坐著。他已經衣冠整齊,又是清俊冷然的模樣了,全然不見昨晚的痛苦痕跡。
葉空城此時正看著她,神情復雜。
“你醒了。”葉空城先開口。
“嗯。”夏珺停下揉腿的動作,她不想讓葉空城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故意提醒昨晚對他的照顧,她依舊怕他對自己身體的怪疾過于敏感。
“腿還好么?”誰知葉空城主動詢問起她,神色自若,并無半點不愿之意。
“還好,沒事。”夏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想到昨晚拉葉空城枕于自己腿上,似乎過于親近了。
葉空城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沒有再說什么,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中,尷尬的氣氛在屋內流動著。
良久,葉空城突然開口道:“你知道我這病癥是從何而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