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咪,媽咪,你醒醒……阿曄很乖阿曄沒有頑皮,不要不理我,天黑了,我好害怕,嗚嗚……”
夜幕降臨,日光熹微,黑夜正悄無聲息地侵蝕著僅剩的一縷光明。
男孩惶恐無助地守在一具女尸旁,小手緊緊攥著還余一絲溫熱的手臂,他哭得聲嘶力竭,像雛鳥的哀鳴,卻終究沒有得到回應。
黑暗占據主導地位,從窗簾泄出的一抹月光讓此情此景更顯觸目驚心。
凝固的暗紅,女人蒼白的臉龐,泛著冷光的小刀……周遭安靜得詭譎。
男孩沒有移動寸步,他早已停止了哭泣,臉上還掛著干涸的淚痕,目光呆滯地看著這一切,小小的身軀仿佛被蠶食了靈魂,沉默地融入無盡的黑暗里……
驟然醒來,男人睜開雙眼,瞳仁幽深,暗光流轉。沒有驚慌失措,沒有惶惶不安,仿佛家常便飯一般。
他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的一瞬間一陣冷風猛然灌入,冷意襲來,他卻渾不在意,任憑睡意全消,頭腦一派清醒,眺望這個還在沉睡中的城市,眼底一片冷淡疏離。
她今夜沒出現。
想起那個素未謀面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實存在的小女孩,說不出的真實和生動,時常讓他生出一種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恍惚感。
搖頭輕嘆。
嘖,他的病情,到底是不是加重了……
窗沿上,骨節分明充滿力量感的手指無節律地輕敲著。
陸漫漫在他夢醒時也抽離了出來,思緒飄零。
這次她沒有出現,躲起來了,就是為了看被多次進行心理暗示的他有沒有進展,每次窺探他的過去她都止不住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卻又滿心悵然。
身臨其境切身去體會他的遭遇他的痛苦他的無助他的悲傷,如今的她承受著他所承受的痛苦的一倍,難以言表的心疼,那是她至始至終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白——長——曄,如有魔力的三個字,是吞噬了她靈魂的深淵,她的執念所在。
陸漫漫臨開學前,特意不遠萬里去聽了羅威教授的講座。
年過七旬的老人,心態和身體都很好,中氣十足,講起課來又幽默風趣,因而無論是他的課還是講座都是場場爆滿、座無虛席。
他在討論一個關于重建PTSD患者心理的課題,其間提到了一個亞洲患者的案例,雖只是寥寥幾句介紹,卻足以讓她整顆心都擰巴在一起,四肢冰涼。
無論是多少次聽或是看,她似乎都習慣不了,只能不斷對自己心理暗示,以壓制住心中那頭想沖破禁錮哀鳴咆哮的獅子。
她可是他的心理醫生啊,最忌投入過多主觀情緒,必須要有冷靜的思考和對策,別人或許能讓他走出陰影,像普通人一樣沐浴在陽光下。
可她,貪心地想要更多,她想要打破他堅硬的盔甲和厚厚的城墻,肆意在他心里游走,靠在他懷里呢喃愛語啊……
心知他曾經也看過許許多多的心理專家、精神科醫生,海內外均有之,能得到他信任并進行長期治療的卻不多,羅威教授算一個。
他的壁壘很厚,他的心從不輕易打開。
可是,她才是最了解他的人啊,從孤獨的影子乃至扭曲的靈魂,她可花了無數的時間和精力去觀察他研究他,甚至滲透進他最隱蔽的回憶里……
有時候她都覺得她對他隱而不發的暗戀壓抑太久導致有點扭曲了。
待到講座結束。
“羅威教授,對于您之前的提議并寫了推薦信的事我十分感激!不過我決定了留在國內讀研,并嘗試學習其他方面的知識。”
“陸,雖然我很遺憾就此失去一個令人欣賞的學生,但祝你……”
白發蒼蒼的老教授頓了下,認真思索后一字一句道“qian cheng si jin,沒錯吧?中國人都這么說。”
陸漫漫笑了笑,再次鄭重感謝羅威教授為她向國際知名學府寫推薦信的事,想起前世他對她也是如孫女一般頗多關照,對前世在國外求學那段時光很是懷念,明明今生還沒開始就被她掐斷了卻如同昨日重現,盡管她還沒來得及和記憶中那些懷念的面孔重逢,一時情緒很是復雜,莫名感慨。
羅威教授擔當斯坦福大學心理學院院士,是心理學屆的泰斗級人物,曾任FBI的高級顧問,年老后潛心學術研究和教學,后來FBI的心理顧問多是他的學生,且如今在國際上頗負盛名的業內人士、行業精英多是他帶過的學生,的確可謂前程似錦。
而他之所以欣賞她并寫推薦信全是因為她本科在讀期間發表過兩篇心理學相關的SCI論文,當時還得到他及許多知名行業專家的點評,進而有了聯系。
前世,他被一個患有嚴重偏執型精神分裂癥和反社會型人格的患者蓄意攻擊,雖搶救及時無生命危險,然而畢竟年紀大了,愈后效果較差,兼之引起了其他并發癥,住院期間每況愈下,等陸漫漫收到消息急急趕來時,他已經對什么都毫無胃口精神很差,消瘦得仿佛到了奄奄一息的時候,可是眼睛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充滿神采,甚至多說了幾句話。
“噢,陸,你來了,我很想念你做的中國菜啊,原本很遺憾無法在去世前吃一頓美味的中餐,還好你來了,這樣我又有力量多活幾天了。”
她握著他的手試圖給予他更多力量,感動中心酸又難過。
“親愛的羅威教授,您還可以多活很多年!”
那時她留了下來,每天除了陪他聊聊天,就是精心為他準備三餐,就這樣,他在醫生護士以及陪同的保姆護工,和前來探望的學生,日益驚喜的眼里,又安然度過了兩個月。
就在大家都以為他會逐漸康復出院時,他在睡夢中呼吸驟停,面容安詳,與世長辭……
這一世,她親手斬斷了這一份師生緣。
中國南方的夏天總是燥熱的。
開學第一天。
路過有名的情人湖,穿過靜謐的林蔭小道,經過諾大的操場,到過恢宏的大禮堂。
陸漫漫站在教學樓前,靜靜地看著四周的風景,感受著回歸的喜悅,這一刻連空氣都是熱烈奔放的,她重新接近他的世界,循序漸進地。
當時白長曄的主治醫師是楊文杰教授,楊教授當時是她任職醫院的院長,那時楊教授認為新來的她完全可以獨當一面,便讓她接手白長曄,他是她博士畢業正式工作后的第一個患者,可是白長曄質疑和抗拒的態度,始終讓她自信驕傲的小宇宙爆發了,激起熊熊的斗志。
于是,她開始從各方面入手調查他了解他,可謂深入“敵”后,心想既然是上司交待的她一定要完成得漂漂亮亮!這第一步便是取得患者的心理認同!
直至后來……她越走越遠,迷失在他的荒野里……
陸漫漫沉浸在回憶里,目光落在遠方,眼里明明沒有焦點卻閃爍著星輝,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輕輕上揚,一縷烏發松松落到頰邊,靈動秀美,令人炫目。
一抹刺眼的亮光從眼前一晃而過,突兀地打破了她的思緒,她條件反射般抬手擋了擋眼睛后向光源望去,偶見幾個攜帶攝影機、照相機的年輕人,并未放心上。
只見周圍人來人往的,都是些洋溢著青春活力,神采飛揚的面孔,連空氣都暗香浮動,蕩漾著令人悸動的莫名情愫,不由感慨,年輕真好啊,這樣她有了更多時間和他一起,他和她還有無限可能。
都說前期越禁欲后期越瘋狂,她早已從知道自己重生開始就對他虎視眈眈了,告白什么的要提前擺上日程。
過去那個她總是小心翼翼地隱藏了多年的感情,早已產生心理病變了,她無法再等下去了,一顆心無時無刻不想向他靠近,她甚至沒有更多的耐心遵循前世的發展步驟,從被他排斥,到逐漸取得他的信任,再到被他接納,慢慢成為他為數不多的朋友……
這廢了她多少時間和精力,當初她一度感覺自己快繃不住了,這漫長的單相思啊,束縛她的不是他們的關系和世俗的羈絆,而是,她摸不透他的心思,就怕告白過后一朝回到解放前,說到底就是個“慫”字作祟。
不過也是,他怎會容忍他人玷污自己的精神世界,他甚至還未完全救贖自己,心里的孤城始終沒為人開過城門。
許是天意,她的情感積壓得太久,最終量變產生質變,炙熱的情感化成火焰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冷靜。
回想起那天是她的生日,她想給自己一份最特別的生日禮物,愿望都提前許好了,不顧一切跨過半個地球,趕到他的海外場名牌大學講座,然而當她站在他面前鼓起所有勇氣準備要告白時,卻遭遇了校園木倉擊案。
在一陣駭人的木倉聲中,她紅唇輕啟,看著他千變萬化的目光,始終沒能把要說的話說完就倒在血泊里。
咽氣前唯一的念頭:多么遺憾沒有早一點說出來,沒有得到你的回應。我,死不瞑目。
不甘心啊……
夜風習習,一本未合上的專業書不時翻起書頁又落回去,發出清脆的翻頁聲,一張筆跡娟秀飛揚的書簽從中滑出來,一筆一劃皆是凝聚的刻骨深情也是遺憾不甘——
為他妄想成癮,為他偏執成狂!
不知同在一方天地下的他睡了沒有,在干什么呢,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啊……

千狂兮
“癡漢”的自白哈哈,有點病嬌偏執狂e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