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艘漂泊在大海上的游輪里悠悠醒來,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海腥味,午后的陽光從半掩的小窗縫隙中漏進來。
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成了一個全新的她,腦海中快速過濾篩選她需要的信息,她的靈魂似乎與這具身體融合得極好。
所有的過往記憶,明明沒有親身經歷過,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原主的所思所想,乃至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與她那般投契,使她不由得大開腦洞。
該不會,這其實是另一個世界的她?
鏡子中的姑娘一副青澀模樣,一身洋裝打扮很是摩登時尚,與自身的文雅書卷氣相得益彰,大概這就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吧。
細細看來,這個臉蛋與現實中的她有八分相像,并且左眼角下方還有顆好看的小淚痣,漂亮的眼睛是那樣的清澈,眼波流轉間充滿事業女性的自信光彩。
笑起來時,青澀褪去,愉悅中洋溢著一抹成熟動人的風姿。
這下又賺了啊,這可是十七八歲的青蔥少女哎,倒是越活越年輕了。
愉悅過后她又開始產生小小的憂愁,這里相當于近代的民國,風雨飄搖的動蕩時代,經歷過前世重生前的那次變故,她留下了深深地心理陰影,十分害怕“呯呯嘭嘭”的聲音,更何況這里是隨時可能變成槍林彈雨、炮火紛飛的戰場的時代。
此刻,他又在哪里呢?
“小倦小倦,你在嗎?”
左手腕的鐲子發出細微的動靜,光滑處浮現出幾個字:在的呢。
她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個造型獨特、色澤古樸典雅的小鐲子,外觀上容易讓人產生這是她家傳家寶的念頭。
這小破書到底是什么神奇寶貝啊?
“想不到你還會變身。”
小倦有點小心虛:修為不夠,只能變化少數幾種形態。
“言歸正傳,我的任務是什么?”
小倦:羅曼蒂克的愛情。由于是首個任務,綜合難度較低,取得他的真心讓他愛上你就可以了。
嗯。嗯?難度低了嗎?
她表面淡定,內心郁悶,她要是有這能耐俘獲他的心,前世也不至于暗戀了好些年,不過好在她開竅了,不然真是枉費她重活一世。
只是,她這是要做大佬的女人了?
這個新鮮的認知讓她感到無比瘋狂、危險又刺激,無異于親自往槍口上送嘛。
“怎樣才叫任務完成?難道你還能看透他的心里是否有我?”
小鐲子出現短暫的空白。
小倦:時機成熟你的過關符號就會出現。
“……”這么抽象的回答讓她覺得這小破書可不靠譜,感情的事不好說,如何界定他是否愛她。
她漫步到甲板透透氣,身邊經過一個端著餐盤的服務員小哥,不由叫住他。
“不好意思,能不能告訴我還有多久才靠岸?”
服務員禮貌地朝她微笑了一下,“日落前可以靠岸,請問小姐有什么需要嗎?”
“沒有了,謝謝。”
一陣海風吹過,幾只海鷗落在甲板上隨后又撲騰著飛走了。
不遠處有兩位舉止端莊優雅,行頭不俗的夫人正端著紅酒杯淺酌交談,愉快的笑聲不時經由海風傳到她耳邊。
她開始對這個十里洋場、聲色犬馬的不夜城上海灘產生期待。
心念一動,她走到兩位夫人身邊加入她們的聊天。
“夫人們好,打擾了,恕我不請自來,實在是看你們這處好生熱鬧,待得無聊想過來湊湊趣。”
“自是歡迎的。”
你來我往,三兩句打開了話匣子。
“魏小姐也是從大不列顛回國的?”
“是的,遠渡重洋在異國他鄉念書多年,學業結束之際家中有事急召,這便回來了。”
“女孩子家家的,孤身離家去留洋,確是不易,我倒是佩服你這心性。”
“夫人過獎了,說起來倒是家中父母開明,允許我去外面多接觸新鮮事物長長眼界罷了,再者現下的女性也當有一番事業,思想獨立經濟獨立,撐起半邊天。”
……
“聊了這般許久,也別客套地喚夫人了,喚我徐姨,這是馮姨,咱們叫你千繁好了,名字怪好聽的,待會留個聯絡方式日后常聯系吧,你年紀不大卻是談吐不凡,與我們也相談甚歡,這倒是緣份,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跟姨說。”
“不瞞你說,徐姨家中親人在上海總商會還是有點頭面的,你馮姨夫在法院也有些人脈。”
……
夫人們見她面嫩年紀輕,卻落落大方目光磊落,父母是名校音樂老師,她是留過洋的音樂高材生,雖家世不顯卻很有大家風范,交談下來也十分進退有度、風趣幽默、見解獨到。
短短時間下來相談甚歡,看她的目光里是掩不住的欣賞。
她微笑著應承下來,畢竟有多年心理醫生的從業經驗,對于微表情和行為舉止方面的洞察頗為老道,察言觀色最在行。
徐姨馮姨只是簡單說兩句,她們的家世遠沒有嘴上說的那般簡單,怎么著也是上流社會交際圈里的名流,這番話里有幾分是客套也有幾分真心實意。
可惜的是,她雖從中對上海灘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卻不知白長曄的情況,一無所知無從下手,只能看緣分了。
傍晚,游輪靠岸,她本打算與兩位夫人告別后坐黃包車回家,路邊早早就停有小轎車和保鏢司機等著她們,順便就捎帶上她了,她推脫不下便上了車倒也給她省了些麻煩。
透過車窗,她看著這個五光十色、絢麗繁華的城市,又是熟悉又是陌生,見到穿著旗袍發鬢卷翹的年輕女郎,不由心生向往。
多好的模樣氣質啊,這倒是她一直以來十分想嘗試的打扮。
路過百樂門時一陣若隱若現的靡靡歌聲傳出來,一下子就能讓人聯想到這種歌舞場所里面是何等的衣香鬢影、紙醉金迷。
心里驟然升起一股近鄉情更怯的情緒,是了,在這里她是魏千繁,字芝華。
徐姨看她在走神,可愛中又有點憨氣,不由笑道,“怎么了,幾年沒回家是不是變化太大感到陌生,勿論倫敦還是紐約,在我心里始終還是咱們上海灘最好。”
徐姨把她載到小路口邊的海棠樹下停下,“千繁,就此別過了,都在上海,有空常聯系,回去好生歇息吧。”
“謝謝徐姨,夜色漸濃,路上小心。”
看著眼前長長的又充滿生活人文氣息的弄堂,不遠拐角處那一家就是魏千繁出生長大的家。
她輕輕敲響家里的門,不一會兒,門就開了,是家里的長傭張媽,“小姐可算回來了,夫人天天念叨著,知你今日到家一直等著,現下還不肯安歇。”
張媽也是家里的老人了,身體偶爾也發作些老毛病,見她張羅著要幫忙拿行李,兩大皮箱,趕緊勸住。
“別別,我自己能拿,兩個箱子我拿得了,您別忙活了。”
“哎喲,我的小姐啊,幾年不見,變化可大,瘦了高了,在外邊可是受了許多苦了?可惜啊,老爺他……”
魏千繁趕緊把東西放下,事情似乎比信中說的要糟糕。
“爹怎么了?可得與我細細說來。”
說起家中事,張媽頓時聲淚涕下,難掩憂愁。
“兩個月前老爺為救失足落水的男童,導致腦溢血發作,人是救了上來,自己卻被送去搶救,夫人得信急忙寫信叫你回來,老爺手術后依然情況不穩定,昏迷數日,終是撒手人寰,短短時間內,夫人承受不住也病倒了沒法到學校上課。”
“如今家中每況愈下,家中積蓄基本花在老爺的手術費、住院費和夫人每日不斷的藥費上,還欠下幾筆賬也不知如何還清,那被救回來的男童家境十分貧苦,夫人體諒他們,也不曾追究什么,現下只能靠學校補貼的救濟金勉強度日……”
“張媽辛苦您了,我家這么落魄的時候你都不離不棄,還把我爹的后事處理好把娘照顧好,這般情深義重。這份恩情我會放在心里的,家中也一直把你當親人看待,您放心,我既然回來就不會讓咱們家這么著下去的,一切都有我,放心吧。”
魏千繁極力安撫,兩人抱作一團感慨萬千,哀時運不濟,嘆世道艱難。
原來家中前后給她寄了兩封信,本就計劃好回家的時間她收到信忙不迭第二天就出發了,在海上航行一個多月將近兩個月,沒有收到家里的第二封信,待她回來俱是物是人非。
她明白現在的經濟情況是多么拮據,雖然夫妻都是體面的職業收入不錯,但為了供她出國深造完成音樂夢想需要花很多錢,這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對于并不富裕的家庭而言,父親的手術費住院費和喪葬費,再加上母親每日的醫藥費和張媽的月薪以及日常生活開銷,不可謂不拖垮了這個家。
尤其母親的身體情況根本無法支撐她去工作,而魏千繁目前也只是個應屆畢業生沒有經濟來源。
這個問題她可以想辦法解決,好歹也是三十歲老靈魂不至于沒點立足于社會生存的技能,何況原主魏千繁也是個從小聰明好學的姑娘,讀書跳級,年紀輕輕就考取國際知名音樂學府,還得過獎學金,半點不辜負家里期望,會幾門外語,精通多種樂器能歌善舞,這般有才華,而她又承繼了她的一切,怎么著也不至于餓著家人。
母親一直在等著她,走到她的房間門口,一陣咳嗽聲傳出來。
“夫人,小姐回來了,回來了。”
張媽看她作勢要下床,忙去攙扶。
“娘,慢點,我在呢。”
李氏手顫巍著握住她的手,一時情難自禁,喜極而泣,話語十分柔和,“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啊,娘盼著這一天好久了,咳咳,芝華,我的閨女啊。”
她是蘇州人士,一口吳儂軟語甚是悅耳,此刻雖形容枯槁、面色憔悴,舉手投足間能看出來是個有氣度修養的太太,年輕時必定也是容貌出眾、氣質嫻雅。
看著和她交握的手,這一刻,魏千繁感受到很深刻的親情聯系,不由靠上去依偎在她懷里,聞著淡淡的中藥味道,安撫開導著她。
經過一番母女情深的聊天,她了解到李氏的病情和發病原因,用她的專業知識來判斷,這主要是由心病引起的,過度的緊張焦慮疲勞導致心力交瘁,同時還出現輕度抑郁,無處傾訴釋放壓力之下,加重肝氣郁結,從而誘發其他疾病加重心里和身體的負擔。
于是,魏千繁不斷在對話中引導她傾訴促進她情緒釋放,同時安撫開導她,給予她力量和支持,填補她心里空缺的安全感,一步一步緩解她的緊張焦慮和抑郁,俗話說得好,心病還須心藥醫,心情舒暢了身體的病痛便也好得快些。
李氏輕撫著她的臉頰,感慨著,“跟你說完娘心里舒坦多了,我的閨女啊,真是長大了,還會安慰娘,給家里分憂,娘心里很寬慰,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吧。”
魏千繁心里動容,又跟她說了好些在國外生活時的逸聞趣事,有她自己前世的留學經歷也有原主魏千繁的經歷,逗得她和張媽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收場,勸兩人早點安寢。
接下來兩天。
她出去轉了一整天,翻了無數報刊,終于讓她找到幾份不錯的收入來源。
她成功通過了筆試面試,接到出版社英語和法語方面的翻譯工作,這份工作的好處是不規定辦公場所,時間可以自由支配,只需要在規定時間內交付書稿。另外,她還找到一份兼職,在一家高級酒店彈奏鋼琴。都是酬勞不錯的工作。
沒想到的是,李氏托熟人介紹給她找到一份女校的音樂老師工作,還有上門做家教,然而她拒絕了,這些工作雖然體面又穩定,但是容易消耗她大部分時間和精力,她不能接受,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李氏雖不理解但也不阻撓她,后來經友人介紹,她又給她找了份夜校的兼職音樂老師,這次魏千繁應下了,不單是為了讓她安心,也是因為這份兼職跟她其他的時間安排沒有沖突,每周課程不多只需要去兩三次。
雖身兼多職,但這并沒有很影響到她的“正事”,她依舊想方設法地要打聽他的消息。
她每晚睡覺之前都在想,他和她到底會以什么方式遇見,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浪漫的,驚險的,戲劇性的……
卻唯獨沒想到是那樣猝不及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