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欽不能觸碰到兒子,只能虛虛一扶,示意對方起身。看著敖烈滿面疑惑之色,心中五味陳雜百感交集。方才那一句話好似是生生的從心中剜去了一塊肉,疼痛之感令人窒息。眼前這視為一生驕傲失而復得的親子,在將鱗血都融進南海之后,卻要眼睜睜的看著他更改以往所有,卻毫無辦法。熬欽此時聚德深深的無力,縱然自己身為龍族又能如何?掌控一方海域又能如何?到頭來不過是半生糊涂,半生孤獨。
“父王?”敖烈見對方神色凄苦,心中不忍,不禁壓低了聲音,帶著疑慮輕聲喚道。
熬欽從未覺得這兩個字如此的錐心刺骨,卻又如何都聽不夠,但即便是他想一直讓對方這樣喚著自己,如今也不得不放手……
熬欽忍著心痛之感,目光灼灼的盯著敖烈,似乎是想將對方的眉宇神色都深深的刻盡腦海里,待到自己念及之時,聊做安慰。這樣的想法使得他復又傷感起來,語氣亦是哽咽,緩緩道出因由。“那日為父見九頭蟲將你謀害,心中痛苦難當,只想將兇手斬殺以報這血噬子之仇!”他閉了閉眼,回憶起當日的情景,猶如再一次將結痂的傷口復又揭開,鮮血淋漓。“想我愛群一生都在為南海籌謀,直向著能護得手下族眾平安度日,永享寧和。為此肩負所有亦是未有怨言!但直到那日,親眼看見你慘死的樣子。為父卻恨!恨這一身的職責,恨這水主之位,恨這龍族之身!如若不是這些枷鎖,只是一個平凡人家,或許能享受最為平凡的親情,能與吾兒相伴朝夕,見你慢慢長大,娶妻生子,安樂一生。”
“也總好過這般,縱然是能呼風喚雨掌控一方水土統帥七湖十三潭,又怎及……”
熬欽的眼中含淚,無比慈愛的看著對方,神色甚是懊悔。
“怎及,吾兒放逐多年,父,失而復得。此乃是天賜恩德,允我還能有機會彌補以往所失,求個心安。但是因著一場禍端,為父心中顧及過多,以至于吾兒沖鋒陷陣之時,為父卻未能及時擋下那些危險,使得吾兒要獨自面對,承受這等苦楚。為父心知,你定然,是恨我的……”
敖烈心中酸楚,雖然以往心中卻是有恨,但畢竟這是自己的親父,那血緣縱然相隔千里不能日日相見亦是不能割舍。他還記得自己初到澗水河時,心中是那般的渴望自己的父親能來接自己回家,能溫柔的撫摸自己的頭頂,露出慈愛的笑容。又或者,他可以不去打擾他的父王,只是在父王空閑的時候,能來看看自己,若是不愿說話也可,稍坐一坐,心中也會歡喜萬分!
只是這樣的幻想不斷的破滅,支撐著他一次次的希冀又一次次的失望。也是這樣的念想,讓他能在這澗水河中,度過那些孤獨寂寥的時日,漸漸地將這些希望演變成恨意,再用這些恨意,支撐著自己生活下去。
可是他心中的恨本是因為對家和父親的渴望而滋生出來的,況且在回到龍宮之后相處的時日里,熬欽所展現出來的關愛漸漸抹去了原有的怨恨,敖烈從未體會過何為父母之愛。所以一面恨極一面又渴望。像是一個孤獨的人,若是能有人對他表現出一點關愛,便如同久旱之地遇到了春雨一般,足以化解冰封多年的仇怨。
更何況,這人是他的父親!
所以這‘恨’,又要從何說起呢?
“父王!”敖烈淡淡一笑,神色已然釋懷。或許在成為太子入住龍宮的時候,他就認可了自己的身份,泯滅了那段恩怨。“烈兒生性桀驁,野性難馴。父王將我放逐澗水河,卻也是費心安排之后的結果。父王選擇那里,因其環境清幽。雖然地處偏僻,卻鮮少有妖魔邪祟,唯我一人占山為王。真真是肆意妄為不問后果,做什么事情只為心中暢快!卻也過了把逍遙放肆的生活。”他想起那時自己可真是妖性未泯,唯我獨尊。欺負那些小精怪不能安生,此時想來,竟是不禁失笑。
若不是如此,又怎會結實玄悟?!
他從回憶中回神,繼而道:“父王雖然未能照拂,亦是因大局為重。烈兒愚笨,未能勉力自身,男兒一身傲骨,本就不應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天下四方結實磨礪。怎能一心只求安樂而消磨意志,只想著貪圖榮華而怠慢時光。可惜烈兒那時心性頑劣,不懂父王苦心,若是能有所覺悟修身養性提煉修為,早日消除妖性,亦能憑借一己之力渡劫飛升,榮歸龍族,為父王爭光!方不辜負,父王的一番打算!”敖烈說罷,再次跪地,以額觸地重重叩首,恭敬道:“父王之恩,烈兒無以為報!雖以身死,但心志不改!”他抬頭,面容決絕神色堅定。“烈兒不知是何因由,但吾既已身死,便要重回六道。父子之情再難割舍,卻怎奈何不得命運無常。烈兒只愿父王明白,無論何時,敖烈終是南海海主之子!亦求父王莫要因吾之命,用何種方法斷了這份血脈之情!”敖烈復又重重叩拜,“兒,謝過父王苦心!”
熬欽早已淚雨滂沱,泣不成聲。他的兒子不知何時已然變得心智通透,神思清明。不再是那個叛逆無禮的毛頭小子,他可以正視一切所經受的苦難,變成融進自己骨血中的磨煉,將自身塑造成更為出色的模樣!
即便是當初的自己年少輕狂,將所有的事情都簡單化之,只求眼不見為凈,做事有欠穩妥,便害了這孩子的半生。在那樣稚嫩的心里烙下了沉痛的印記,并伴隨著那些孤獨的時日,慢慢使他成長。
“烈兒……”熬欽已然忍不住痛哭起來,他已經不再年輕,或許是因此連情緒都不能很好的掩飾。失去了敖烈的他更是在瞬間蒼老了許多,隱忍在心底的思緒在這一刻都毫無掩飾的展現出來。他顫抖著,想要去扶他。卻恍然間想起此時境地不禁又悲從中來,更加難以自抑。
“烈兒,你可知為父眼見你殞命之時心中是如何的痛苦,若是能有方法換回你的生命,吾愿上刀山下油鍋都在所不惜!”他痛心疾首,再難接受那樣的畫面重現一次。“你的三位叔伯前來相助,九頭蟲妖亦被為父斬殺!可縱然是這般又能如何?吾兒的命,終究是換不回來!為父即便是舍了這條命又能改變什么?”他悲戚的以手遮面,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
片刻之后,熬欽方才壓制住那樣的情緒,從那種倍感無力只能面對的痛苦中掙脫出來,穩了穩聲音道:“當日,碧波潭萬圣公主趕來,地來了玉帝親賜的寶珠。那本是龍族婚配之時上達天聽,天界作為恭賀所贈之禮。這寶珠乃是上古神木上凝結出來的水滴所化,所孕育的靈氣可使得魂靈不散,無謂仙神妖魔,只要得了這靈氣便可重生于世,免除輪回不入六道也可以一個嶄新的生命再為人身。而之前所有的修為法力皆是與生俱來,不會消散。只要找到合適的母體孕養,便可重獲新生!”熬欽似乎被這一點喜悅所沾染,背上之氣亦是淡下了不少。他甚至是有些激動的上前半步,壓制不住那份微薄的喜悅之意,急切道:“若是吾兒復生,便要擇一個未出世的胎兒之體承載魂靈。而只有這樣,吾兒便還是龍族之人,不必受凡間疾苦或是再以妖身,渡那天劫!”

左吟風
作者的話:敖烈好久沒有出來,所以要多些篇幅。要完結了,祝大家端午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