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陳木回到學校餐廳的時候,陳子凱正在給魏小嵐講笑話,把旁邊的女孩都逗笑了。陳木走了過去,面色凝重地坐下。看著兩人吃飯,自己一點胃口也沒有。
“咋了,睡蒙圈了啊。”陳子凱抹了抹嘴。
“宮教授找我了,剛從他家回來。”陳木疲倦地說。
“是不是,又要帶你破案去……”陳子凱說道。
“不是,”陳木不知道說不說,頓了幾秒后,“他問我高中的那起縱火案。”陳木說完感覺更沒有胃口了。
“不是……他老人家這都查到了?”陳子凱驚訝地問道,魏小嵐在旁邊好奇地看著他倆。
“公安局那里有案底,他應該知道。”陳木揉了揉太陽穴。
“那你給他說沒說?”
“沒,我都準備把這件事忘了。”陳木哆嗦了一下。
“所以,你也不打算給我說,對得起現在我一句也聽不懂你們在講什么嗎?”魏小嵐看著陳木。
“沒這個打算。”陳木沒好氣地說道。
“行。”魏小嵐轉眼就端著盤子走了。
陳子凱看著陳木疲憊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是走過來了嗎?”
陳木看著陳子凱,突然笑了起來。
是啊,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五年了,是該讓它出來見見光了。
下午的時候,陳木沒有睡午覺,他成天九點多醒,中午會困才怪。索性就在湖邊走走,秋天的午后太陽會出來,暖暖的感覺讓冰冷的湖面瞬間有了不一樣的溫度,雖然這個時候樹葉基本已經掉光了,可是這個午后并沒有蕭瑟之感。
遠處可能還有一個人,也許是大一的,或是大二的?他默默地在湖邊站著,他在思考什么……陳木想到,去胡思亂想也是一種幸福。他走到湖邊棧道上,扶著木頭的棧道,看著幾條魚在水底下游過去。
“怎么,一個人在這里?”陳木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噢,”陳木看著蘇騰,似乎對他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沒有課,那也不想去。”
“像你這個階段的,不是都在準備考研嗎?你咋那么閑?”蘇騰點了根煙。
“我又不考研,畢業之后就走了。”陳木說道。
“你很有天賦,如果加以深造,將來成功的概率很大。”蘇騰看著遠處的湖面。
陳木沒有回答,只是和他一樣看著湖面不說話,像是兩位老者,凝視著過去的深淵。遠方不知從哪里傳來一聲鳥鳴,安靜的空氣好像都要被撕裂,這個世界或多或少都對每個人有所虧欠,卻沒有人注意。蘇騰默默地把煙抽完了,末了,說了一句:“肖震死了。”
他說的沒有感情,不知道是想做為中立的人來說這件事,還是本身就不贊同。陳木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傷,他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對于死亡不再敏感了,他曾經無數次夢到肖震給他說話,也許,那是在給他托夢吧。
“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陳木轉身要離開。
“所以呢,你還是不肯告訴任何人你心底的秘密,只是一個人選擇遺忘是嗎?”蘇騰在他身后喊到。
陳木沒有說話,靜靜地在原地站著,“宮教授對你的期望很大,而你呢,卻選擇當一只鴕鳥,把頭埋在沙子里,你以為能忘掉是吧。”
“是啊,”陳木看著他,“生活是好是壞,都已經過去,還在乎過去干嘛。”
“別自己一個人憋著,會很難受的。”蘇騰把煙掐了,轉身離開。
“我……”陳木看著蘇騰的背影,內心五味雜陳。
名正言順地說是忘掉過去,不過是一種懦弱罷了,膽小之人說服自己的理由,可是,我真的有這種力量去面對過去嗎?面前的這個湖,好像吞沒了所有的悲傷,滄海桑田,它經歷了多少,它又沉積了多少往事與故事,它又包容了多少人的過去?
陳木找到了一個干凈的長椅,坐了上去,抬頭,看見的是流轉的云彩,以及,隨風舞動的樹枝。“我們不是不愿意面對,而是缺乏面對它的勇氣,其實,你只要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后面的,就很輕松了。”他想起他和陳子凱、魏小嵐一起去游樂場的時候,在鐵架橋上,魏小嵐就是這么給他說的。
“我知道你坐在這里……”魏小嵐站在陳木的身后。
又一片樹葉慢慢凋零,湖邊的那只鳥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坐下吧,我給你說,那段,我最不愿意觸碰的回憶。”
五年前,S市二中。
這是一個走讀制的高中,每天下午六點半放學。那時候,時間好慢,陳木路過一家書店,店主人是個奇怪的老頭,整天抱著一個收音機聽三俠五義。因為父母下班的時間很晚,所以陳木每天放學的時候可以走進這家小書店,看看雜志,偶爾買本小說,店主人和他特別熟悉。
說實話,這家店本來早該倒閉的,在學校旁邊建書店,不是賣輔導資料就是賣文具,可是這家書店特別有個性,全都是小說和漫畫書,這讓一眾老師感到氣憤,曾經有老師像店長反映能不能進一下教輔資料,店長只會用他獨特的眼光,說,“我賣的不是書,是情懷。”
媽的,神經病。老師頭也不回地走了。
學校教導處。
“你是第幾次了!江潮!”教導處主任怒視著眼前的這個少年,少年頭發凌亂,校服上的校徽被他改成了海盜的骷髏頭,“你上一次是怎么承諾的,要是再犯,就開除!這是你上一次寫的保證書,是吧!”
名字叫江潮的少年不屑地看著教導處主任,“桀驁不馴!”主任留下四個字就離開了。
路過教導處的幾個學生已經見怪不怪了,這個江潮三天兩頭犯事,之前和高三的打架,被記了一次過,這次又在課堂上頂撞老師,基本上是要開除了。江潮反而感覺不是很丟臉,在教導處門口站了一天,直到下午,教導處開了勸退的文件,讓他簽字。
有意思的是,江潮是陳木班里的。
“我覺得這次江潮沒做錯,那個老黃瓜確實該罵。”班里的小胖說道,至于為什么叫他小胖,是因為他雖然旁,但是不怎么高……
“他就是看不起我們班,張嘴閉嘴就是實驗班,他不就是教過實驗班嗎,整得和自己有多大能耐似的。”馬尾辮女孩贊同道。
在這個學校,能去教實驗班是老師的榮幸,但是一旦成績有了后退兩次,老師就會被換掉,同學們嘴里的“老黃瓜”就曾經教過實驗班,后來被換掉了。
“你們說,江潮會不會被開除啊?”陳子凱問道。
“肯定了,這次加上之前,夠他開除兩回了。”小胖說道。
陳木一個人坐在窗戶邊上,看著小說,聽著他們的討論,他突然覺得自己太閑了,作為一個高二的學生,而且幾個月就要升入高三了,他的書桌里半抽屜都是小說。他對于江潮不是很了解,甚至說,僅僅是同學而已,陳木平時不怎么和別人說話,更別說這種人了。
正討論著,江潮推門進來。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看什么,以后老子要走了。欠我錢的趕緊還。”
“你還欠我二十塊錢呢……”小胖在旁邊小聲說道。
“行了,別說了。”陳子凱趕緊捂住了小胖的嘴。
“咱班的同學們,”江潮走到講臺上,“我知道咱班許多人還是很討厭那個老黃瓜,這樣,今天晚上咱們就在學校附近的李家酒樓聚一餐怎么樣,想來就來,沒強求。”
平時整天跟著江潮的大嘴趕緊說道:“我肯定去,你放心好了。”
班里瞬間變得亂哄哄的,江潮順勢喊到:“今天周五,明天就是周末,你們不會要在家做作業吧?”
“我明天有課……”
“今天晚上一個叔叔要過來……”
江潮一看來的人并不是很多,臉色很快就拉了下來。看到坐在窗戶邊看書的陳木,對他喊到:“陳木,你去不去啊。”
陳木抬起頭來,看了一下陳子凱,只要他去,陳木就跟著去,這時,他看見陳子凱已經被大嘴左摟右抱,想脫身難了,陳木只好點點頭,又看起書來。
晚上放學的時候,這座城市正值春天,梧桐樹發芽,春風拂面,溫度剛好。九個人浩浩蕩蕩地走到李家酒樓,找了個包間,江潮堅持要點啤酒,幾個人說不過他,江潮解釋這是“送行酒。”
啤酒這東西,喝多了真的容易讓人失態。江潮喝了不少啤酒,眼見著臉通紅通紅的,張口說道:“這破學校,今天你把老子開了,明天老子就把你炸了,哈哈。”說完,又喝了一杯。
陳木一杯酒也沒有喝,他不喜歡啤酒的這個味道,只是隨便吃了點。陳子凱看樣子也很清醒,他看了一眼陳木,見他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
“我說,潮哥,”大嘴現在也是滿口胡話了,“今天你雖然被開除了,但是我們的革命不會結束,咱們遲早把老黃瓜打下臺!”
“對!兄弟們,你們要把老黃瓜給我打下臺!”江潮說完就醉倒在了桌子底下。
走的時候,大嘴扛著他的好兄弟上了出租車,其余幾個人家離得也不遠,走一段時間就到了。幾人分別后,陳木一個人往家走,他不知道怎么給他父母說他出去吃飯的事,正想著,他路過了學校的網球場,燈光下,竟然還有人在打球,就算是練體育的也沒有這么拼吧。陳木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女孩,扎著長長的馬尾,潔白的上衣顯得格外干凈利落。
他看了一會那個女孩打網球,終于想好了理由,便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過了一個周末,學校領導就炸翻了鍋。原來,周五晚上有人在學校的官方論壇上發布,被開除學生揚言要炸學校。一個周末,這篇帖子不僅被置頂,而且點擊率簡直是瞬間爆炸,除了校內的學生看,一些社會上的人也看到了帖子,紛紛都說現在的學生自尊心太強云云。
校領導趕忙將帖子刪除,而且查封了發布帖子的人。雖然暫時還不知道是誰發布的,但誰都心知肚明,肯定是那天晚上一起出去吃飯的人發的。大嘴為了他的好哥們,一個一個地盤問,那幾個人都說不清楚,大嘴也不是那種執著的人,這件事情很快就不了了之了。
坐在窗戶邊的陳木,特別喜歡把窗戶大開,讓春風吹進來,把他的頭發吹的特別亂,然后趴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的球場,那些奔跑的身影,那些打鬧的身影,總有一群女孩會坐在籃球場旁邊,每當進了一個球的時候,就會高聲歡呼。他把目光移到網球場,現在這里空無一人,他想起周五晚上那個美麗的背影,他看了一會,才發現老師已經進來了。
下午的第三節課,是一節戶外活動課。班里的幾個男生謀劃著要借幾個籃球,而陳木拿起了一本小說走了出去。
“你又要浪費一節戶外活動課,看你的小說?”陳子凱在他身后問道。
“我又不會打球,要不然你讓我干嘛。”陳木回答道。
陳子凱聳聳肩,去找那群打籃球的男生去了。下午的這個時候,操場上的人特別多,每走幾步就是扎堆的一群人,陳木拿著書走了半個操場,看到網球場的看臺上人比較少,索性直接坐到了看臺上,攤開他的書,拿下書簽。
春天的這個時候是最舒服的時候,氣溫不高也不低,還有南風。陳木看了一會書,看了一下表,發現才過了半節課。他回頭看了一下陳子凱,那小子正在籃球場狂奔,如同一頭發狂的野獸,陳木笑了笑,繼續看書。看了不一會,隨著一聲尖叫,一個網球砸到了陳木的書上。
陳木拿起來,發現前面站了一個女孩。她扎著馬尾辮,穿著白襯衫,汗津津的臉龐,因為運動而變紅的臉,就像是一個鄰家女孩一樣,他一瞬間有點恍惚。
“能把它還給我嗎?”女孩眼里都帶著笑,聲音特別好聽。
“噢,給你。”陳木趕緊把球還給她了,手里還不停哆嗦著。她笑起來真好看,陳木想到。
怎么這么熟悉……她不就是那天晚上我看的那個女孩嗎?女孩拿到球后又對他笑了笑,說了聲“謝謝。”陳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是呆呆地看著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這女孩真漂亮。
陳木在剩下的時間里,不再看書,開始看這個女孩,因為女孩是背對著他打球,所以女孩并不知道陳木一直看著她。直到陳子凱拍了拍他的背,說道:“走吧,累死我了。”
陳木收拾好書,站起身來,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網球場,才轉身離開。“咋了,我看你眼神有點異樣呢?”陳子凱邊擦汗邊問道。
“沒事。”陳木搪塞道。
回到教室后,他趕緊趴到窗臺上,看著網球場,發現那個女孩已經把網球拍收了回去,和她的朋友有說有笑地往回走,他應該也是高二的吧,陳木在窗臺上發呆了足有五分多鐘,怎么才能聯系到她呢?他首先想到的是找到他的班級看看有沒有他認識的朋友,就在這個想法出現的時候,他覺得太土了。
陳木趕緊把陳子凱招呼過來,問道:“你知道怎么搞定一個女孩的聯系方式嗎?”
“哈哈,我就知道,”陳子凱邪魅地一笑,“說吧,你看上哪一個了,哥們給你搞定。”
“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個班的,”陳木一下子臉都紅了,“僅僅是在網球場那里認識的。”
“好!”陳子凱細心地看著陳木,“從下次戶外活動課開始,我就陪你打網球。”
“臥槽你會打網球,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好了,下回課保證給你搞定她的聯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