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直視著他的眼眸，縱然里面是滿溢出來的深情，她也沒有回避，萬語千言，第一次她覺得任何的言語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話到了嘴邊也就凝成了一句：

　　“謝謝你。”

　　她曾經以為這只能是一個愿望，可沒想到，是他幫她把愿望變成了真實。

　　李恪突然覺得，如釋重負。只要靜姝喜歡，要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不必對我說謝謝，為你做這些，是我甘心情愿的，看到你喜歡這里的一切，我也就滿足了。”

　　掏出真心，放在她的面前。李恪可以不計任何后果和結果的去愛她，從太液池邊見到她的那一天，他的心里再也沒有位置，裝下別人。

　　清淚模糊了靜姝的眼，在眼眶里打轉，她再不能逃避與閃躲。

　　“為了我，值得嗎？”

　　靜姝想要聽清他的心，如果注定這一生糾纏羈絆，那么就算風雨荊棘亦是無悔。

　　“值得，這世上只有你，值得我如此。”

　　看著靜姝的淚滑出眼眶，李恪伸手，拇指撫過她的臉頰，把她的眼淚拭干。一字一句，他說得異常堅定。

　　“靜姝，我不想再違背自己的心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這些日子，我故意疏遠你，我以為可以放下你，故意找了一些事情來做想要用忙碌來麻痹自己。可等我做完之后我才發現，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因為我心里想著你，無論我怎么努力我都放不下你。”

　　他低頭，如同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般沮喪懊惱，靜姝不自覺的上前，抬手環住他的腰，靠在他的懷里，貼在他的胸膛，她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

　　李恪放任著自己的感情，抱住懷里的女子，這是靜姝第一次主動抱著他，她沒有抗拒沒有掙扎，這感覺于他，好極了。

　　“其實，我也放不下你。自從那天你走之后，我一直想著你，只是我不能說出來。”

　　終于將久久藏在心底的話告訴他聽，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暢快，積壓在心上的石頭移開，她終于在他面前，選擇了真實。

　　這話兒顯然是出乎了李恪的意料的，他一直期待著靜姝心里是有他的，可他不敢去問更不敢相信，怕那個結果叫他失望。

　　這一刻，李恪欣喜若狂，這么多年從不曾有過這樣叫他開心的事情，縱然是他被封王的時候，在他心里也不曾掀起什么波瀾。他扶著靜姝的肩膀，盯著她的眼，急切道：

　　“真的嗎？你真的也在想我。”

　　靜姝在他的目光中輕輕點頭，看著他的眼睛，漸漸笑開，李恪被這笑容迷了眼。

　　“那你心里的那些顧慮，還在嗎？”

　　李恪猶豫的問出了口，他記得靜姝曾經說過的，因為他身上流著李氏的尊貴血脈，他們是不可能的，他不想提起這話，卻不得不提。

　　原本，他可以不顧靜姝意愿的把她留在身邊，用一生去愛她寵她，溫暖她的心，卻在聽到靜姝同樣愛著他的那一刻改變了主意，他要她心甘情愿的跟他。

　　靜姝才冉起的笑意在眼中漸漸的熄滅，她低垂下臉，緩緩側過身子，這深情撞進李恪心里，似是剜卻心頭肉的疼痛。

　　“我……”

　　靜姝還是猶豫了，她擔心，擔心他們今日有緣，卻沒有相攜白首的份，擔心他骨子涌動著李唐不安分的血脈或有一日會與高家長孫家短兵相接，那天底下最尊貴的血脈，誰會不相信自己不是那個天命所歸的天之驕子，玄武門的一幕再次浮現在她的腦海，若是換成了他和祖父舅父，靜姝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李恪盯著靜姝，看著哀傷在她身上蔓延成海，他似乎窺見了她心底里最隱蔽的心結。其實靜姝也好，李恪也罷，甚至是承乾都好，他們都是一樣的，他們都曾從玄武門的生死場走過來，雖然不曾親歷期間，可他依然不會忘記，那個從小他視若神明的父親，在玄武門之變的前夕，徹夜無眠時候的徘徊，那個溫柔乖順的母親，在那天清早父親離開之后，帶著他在正廳里交集等待，緊握著的雙手，尖細的指甲嵌進肉里也不自知，后來傳了消息來，說是成了，他看著母親突然無力跌坐在椅子上，卻是滿臉微笑，他卻明白，他的大伯和叔叔，是再也回不來了。

　　那不只是靜姝的心結，也是他的心結，才跟著他的父母入住東宮的時候，他不止一次的夢到他的大伯，依舊是溫潤如玉的君子模樣，全不似后來史書上記載的陰鳩。

　　“如果我告訴你，在我心里，權勢不過浮云過眼，江山萬里也敵不過你萬一，你信嗎？”

　　政治，從來不是他的興趣所在，甚至在那之后，他覺得索然無味。他讀《史記》，懂得了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可從先秦到如今，可不過就出了一個敢于直言的司馬遷罷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都說什么蓋棺定論，其實所謂史書，不過是上位者欲蓋彌彰。

　　靜姝回身，看著他的眼睛，滿腹狐疑。她總以為李唐一族最喜玩弄權術，骨子里都充滿了不安定，卻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兒，而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牽動嘴角，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你現在愛我，自然覺得什么都比不上我，將來你會覺得，坐擁江山，如花美眷，唾手可得，君臨天下，萬人之上，是無可比擬的榮光。”

　　“你是這樣看我的。”

　　李恪眼中滿是落寞，他不曾想到，原來他在靜姝眼中，是這般模樣。他賭氣似的追問她：

　　“那你可也熱衷于這萬人之上的權勢？”

　　靜姝沒想到他會這樣問，她也從未曾想過，只不過權勢與靜姝而言太遙遠，她不想成為玩弄權術的女子，玩弄權術，又何嘗不是被命運戲弄在鼓掌之間呢。她搖頭，堅定的訴說著她不愿意。

　　李恪轉過她的身子，逼著她的眼睛，她誤會他至此，叫他怎么甘心。

　　“人各有志，有人熱衷權勢角逐，自然也有人可以閑云野鶴，你可以，為什么我不可以。”

　　靜姝無言以對，或許是她一廂情愿，在不了解他的時候，直接為他宣判了死刑。

　　“靜姝你知道嗎，從我懂事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與那高高在上的寶座，沒有緣分。”

　　李恪轉過身，背對著靜姝，聲音中有一絲的惆悵。

　　“為什么？”

　　靜姝不解，同樣都是帝王之子，雖說自古立嫡立長，卻也不是沒有以賢立之的先例，他有這資本，卻告訴她從來沒有。

　　李恪回頭，深看了靜姝一眼，養在深閨，她雖然聰慧，卻到底被保護得太好，看不見這世間隱藏的波瀾。

　　“因為我身上不知流著李氏的血脈，還有大隋楊氏的血脈，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是沒有資格的。”

　　靜姝被李恪的話震驚，這是她從來不曾留意過的，當今陛下親手結束了隋末亂世，縱然現在禮待前朝遺孤，也不過是做給黎民百姓看的罷了，一身驕傲的李世民，又怎么會容許流著楊氏血脈的李恪，再繼承自己的位置。

　　靜姝看著他，心里有一些痛疼，天下之爭，從來都是不公平的，同樣是李世民的兒子，他卻連競爭的資格都沒有就已經被淘汰出局了，看著他的背影，靜姝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

　　“你心里，可曾怨過？”

　　李恪回頭，看著靜姝，笑得云淡風輕，似乎剛才的惆悵都不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沒什么好怨的，或許我還應該慶幸，與帶其冠，必承其重，我也樂得就做我的閑散王爺，未來大唐的肱骨賢臣。”

　　野心這東西，對他來說太奢侈了，他上前，握住靜姝的手，目光盤旋在她身上，滿是溫柔，久久不愿移開。

　　“告別權勢，你可愿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試試？”

　　若是靜姝喜歡那百鳥朝鳳的位置，他愿意為了她奮力一搏，縱然或許身死族滅，可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想要試一試，可靜姝不想要，她只想要做一個尋常的女子，過最普通的生活，那他就陪著他，把帝王之家的富貴人生，活出柴米油鹽的滋味。

　　“試試？”

　　靜姝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出聲問道。

　　“是，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寵你疼你護著你，在不久的未來，給你一個安穩的家。”

　　李恪看著靜姝的眼眸，那里面有他看不懂的情緒，讓他焦急。

　　“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我知道你心里有我，那就不要到來不及的時候追悔莫及。”

　　李恪知道，如果這些話今日不說出口，那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若真是如此，他一定抱憾終生。

　　“讓我試試，好嗎？”

　　他要求，求這個讓他心儀牽掛的女子，鳳凰于飛。

　　淚水劃過面頰，這樣的男子，就是她傾心愛慕的男人，他懂她的心思，懂她的一切，她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含著淚，她唇角揚起的弧度讓李恪想起了三月里的暖陽，那么溫暖明媚。她低頭，鄭重無比。

　　李恪興奮擁她入懷，終于，他等到了她點頭，他只覺得這暮秋的蕭瑟也似春光降臨，枯木逢春。

　　“靜姝，我答應你，這一生，我必不負你。”

　　三千大千世界，萬般紅塵顏色，在李恪眼中，抵不過靜姝一顰一笑。他抱著靜姝，心里是從未有過的安定，恍惚有了她就有了全世界一般幸福。

　　靜姝在他懷里，闔上眼眸，靜靜感受著這一刻的安穩。她曾經以為他們之間永遠不會有什么未來，可就像他說的，給彼此一個機會，她相信若是她再逃避，將來她一定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