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染的手機響了起來,在包的外側聲音被壓抑著,努力以突破屏障的力量響徹著。
陳染趕緊從包中拿出手機,向米加加和頂頂示意了一下,接聽了電話,“什么事?”
“蘇至謙的手機打不通,有人想買代售的畫,兩幅一同買下,現在最低的折扣百分之二十,客戶想要再降十個點,你不是在至謙畫廊嗎?你幫著問問,客戶等著回話。”莊之言說道。
“明白。”陳染簡潔地陳述了電話的內容,就起身道:“走吧。頂頂,想喝的時候再來。”
頂頂將咖啡一飲而盡,混合著巧克力的咖啡很有一番別樣的味道。他乖乖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在前面主動地推開門。
“手機放哪了?莊之言打電話給你了。”米加加環視了一下畫室,說道。
“手機,手機。”蘇至謙放下畫筆做尋找狀,結果在沙發的角落里找到了,原來他調成了靜音,忘記恢復了。看到了莊之言的三個未接電話。
陳染趁機把電話的內容大致說了一下,“這樣的話,不是不可以,那我的那部分提成就泡湯了。”蘇至謙說道。
“那就等于白忙乎了,真是為人做嫁衣了。”米加加進一步說道。
“我也想早點賣出去,畢竟是放在莊之言那里,賣了就可以騰出空間了。”蘇至謙說道。
“你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就好了。”米加加說道。
“可以,沒有問題。”蘇至謙立刻打了電話。
“好的。”莊之言痛快地答應著。但是緊接著他就說道:“這個人的作品很有自己的風格,用筆靈活而沉穩,不拘謹,整幅作品都呈現出樸素厚重的質感,細節方面也是處理的得當有序,在疏朗虛明之間產生出一種山外有山樓外有樓的錯覺之感,很值得收藏。所以你還是要考慮一下作品的價值,就是物有所值。”
“知道,只是我的那部分收入沒有了。”蘇至謙進一步說道。
“是這樣,那你可是顆粒無收。買主正在等著呢,看來是非常看好這兩幅畫。”莊之言又提醒道:“一旦被買主拿走了,后悔也沒用了。”
“不后悔。”蘇至謙已經站在畫前拿筆作畫了。
莊之言找來了包裝紙把兩幅畫分別包裝好,裝入布袋里,遞給買主,看著買主樂呵呵抱在懷里,滿載而歸地離去。這也是他喜歡的繪畫作品,一旦知道這將不再屬于自己,還是隱隱地疼惜上一陣子。尤其是每次賣出他自己得意的作品時,他都是靠著瘋狂的作畫來化解心里的陰郁。
莊之言站在空白的畫前,只是為了全神貫注地繼續作畫,畫面上層巒疊嶂,河流清泉,小橋人家,這種以江南自然景物為對象的創作,一直以來都是他的最愛,無數長短不一的線和干濕濃淡的點,通過他的排列組合,取舍布局,成為畫面上一個個景致,仿佛喧囂都市里的一片凈土。他每天就在畫筆下徜徉,沉醉,心無旁騖地做喜歡的事情。
他盯著畫紙,想從中找一個契合點畫下去,全神貫注地努力找一個切入口進入繪畫的狀態,然后畫筆就在他的手下一點點地將畫面布滿,但是現在卻無法畫出一筆,哪怕只是一個點都不知道該落到何處,那是畫筆和內心劍拔弩張的博弈,誰都不肯輸掉,于是誰都無法前進一步。
他拿著畫筆久久地站在畫前,墨汁突然落到畫紙上一滴,像是一顆黑色的眼淚,那么清晰明確地占據著畫面的一個位置,盡管只是一個點,但也是這幅畫的一個組成部分。他以為這或許就是一個契機,可以水到渠成了,仍沒有進入到繪畫的狀態里。
他放下畫筆,開始聽音樂,聽布魯斯,往往可以將繪畫的靈感引發出來,這是他常常使用的辦法,聽著聽著就會靈感凸顯,像是飛入腦海中的靈動仙子,思維打開,畫筆也隨之落紙云煙。
他還是沒能畫出一筆,這到底是怎么了,思維枯竭了,這對他無疑是致命的打擊,他不是沒有想到如果這一天真的到來了,他將如何應對生命里冗長而無聊的日子。不會的,他暗示自己。仿佛這樣可以讓他重新找回繪畫的信心,雖然他有無盡的熱情,可是當靈感不在的時候,熱情不過是空中樓閣。失去信心是很可怕,就像一個憋下去的氣球,如果再踩上一腳,命運可想而知。所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踩上一腳,他要有足夠的信心,因為他的畫飽含深沉靜美安詳的氣質,被很多的人收藏,喜歡的人越來越多,所以他要畫下去,為了那些喜歡的人,也是不能放棄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種神圣的使命感,仿佛手中的畫筆是為了他而存在的,他沒有理由放下畫筆。
畫筆握在手中卻只能停在空中無法揮毫潑墨,他開始找癥結,難道是拿走的那兩幅喜歡的畫,所以他的情緒還陷在里面,沒能徹底地出來。是這樣嗎?可是賣出去的畫,怎么可能再要回來,除非買主主動放棄,再買回來。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正是因為看中了,才買下來的。怎么肯放手再賣掉呢。不要想了,他安慰自己。就當那是一陣風,消失在空氣里,無法追不回來了。
他凝神看著畫紙,手握畫筆,恣意妄為酣暢淋漓地繪畫,是他最快樂的事情,可是這樣的快樂卻與他隔海相望,無法觸及。
他放下畫筆,一把撕下那幅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不想看一眼,仿佛要跟這種麻木無覺的狀態做一次徹底的告別。
突然天氣下起了綿綿細雨,他解釋為巧合,大自然就這樣與他的內心有了一次惺惺相惜。讓他休息,讓他停下來。
他的手臂已經隱約地感覺到了酸脹疼痛,潮濕的空氣總會以它們的侵入方法進入他的身體里,他用左手揉捏右側的臂膀,方覺意識尚存,方覺他還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