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之言來到畫室,真正的繪畫黃金時間才算開始。如果說畫廊是驛站,只是短暫地停留之地,而這里才是永久的避風港。畢竟畫廊是對外開放的地方,要接待客戶,接待畫友,繪畫的時間比較隨機。而這里才是屬于他一個人的專屬時光,只要自己想畫,時間都是自己的。所以多年來他也養成了習慣,白天有需要就去畫廊,晚上一定是在家繪畫的。
畫室里有一個木制的畫案,長達三米,典型的大塊頭,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只要主人進來就會表現出某種不可抑制的熱情。木制的茶幾和椅子,繪畫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當然音響是必不可少的,BOSE音響,放在畫室的一個擱架上,雖可移動,但是自從放在那里,似乎就像是長在那里一般,再也沒有移動過,冥冥之中那成了它最好的住所,每當聲音從那個長方形的灰色的物體中出來的時候,他也有過疑問,它是怎么發音的,難以理解。重量與它的體積相比,還是過于沉重了,記得他第一次拿到它時,沉甸甸的,像是一塊實心的鐵塊一樣。當它發出聲音時,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有內涵的家伙兒。雖然樣子冷若冰霜,但是音色卻是異常的優美渾厚。
朝南有一扇大窗戶,米色的厚窗簾,隱形的楓葉圖案,即便是夜晚也會常常將窗戶打開一條縫,柔和的微風進入房間,把窗簾的一側吹起,像是水紋,一波又一波地前仆后繼地涌了過來。當初是什么原因讓他將這個房間作為畫室的,也許就是這扇窗戶吧,第一次打開這個房間的門時,窗口的風就因為對流吹了過來,給他一種清醒和喜悅。又在一樓,想要繪畫的時候,可以很快地拿起畫筆進入到繪畫的狀態。
他泡了一杯茶,放到了茶幾上,將畫廊帶回來的畫輕輕地展開,進入到修改的程序,按照儲存在腦海中的順序一處處地修改。每一次的修改都是顛覆過去的一個過程,會很謹慎,小心。
接下來就在現有的畫面上繼續畫下去,畫點什么,才能讓前后的連接更為自然,越來越體現出這幅畫的終極意境。當然也有中途轉彎,轉到另外一個方向,甚至是一個相反的方向也是可能的。但是這種改變方向的概率還是極少數,因在繪畫之前就想好大體要畫什么,然后按照大腦中預定的畫面不斷地畫,不斷地接近于那個終極目標。
他再次站在畫面前,看著剛剛畫出來的部分,認真地看,找出點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好像沒有什么可修改的,就是凝神看進去也沒有什么修改的地方。一幅畫的命運就這樣被一次次定格下來,最終成為它整個的命運走向。
他輕松地坐下來喝茶,茶已經涼透了,但還是不想去燒水,以免打亂繪畫的節奏。小口地喝完一杯茶,醇厚甘冽的茶香已經從咽喉處到達身體,頭腦也變得越加清醒,又到拿起畫筆的時候了。
繼續沿著剛才的繪畫軌跡畫下去,直到把大腦里的畫面全部展現在畫面上,然后再集中精力看著畫面,想象著接下來該畫些什么,將意識凝聚起來不被周圍的事情干擾,不被心里的不安干擾,不被身體上的疲倦干擾,也許只是片刻時間,也許需要很長的時間,僵化的思維突然就裂開了一個口子,思維一下子就打開了,繼續畫下去。
陰涼的風從窗戶的縫隙里灌進來,像是夜晚的幽靈一樣隱身進入這個畫室,然后將他與這幅畫,以及整個畫室都俯視其中。
窗簾劇烈地飄動起來,接著就是大雨如注。這個季節,雨總是沒有任何的預兆就突降下來。有些不請自來的無禮和蠻橫。
他放下畫筆,走到窗前,關上窗戶,看到樹枝搖擺著,像是跳舞一樣,水珠飛濺。青石板的甬道上已經水流成河,閃著亮光流到低處。路燈忽閃著,大概是因為雨水的澆注,路線短路了??床坏揭粋€人,這個時候應該都在睡夢中。
突然他聽到了一個聲音,“爸爸,怎么還不睡呀?”回頭看到美惠正站在門口。
“你怎么也沒睡?”莊之言反問道。
“我睡了一覺想看看你睡沒睡,趕緊睡吧,爸爸。”美惠說道。
“好的,一會兒就睡?!鼻f之言答道。
莊之言想剛才是注意力太集中了,所以連美惠下樓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他又站到畫面前,幾筆就勾勒出一個天真無邪的小童,腦海中突然就有了一首詩歌的情景,“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笨粗嬅?,仿佛那個小童就該在那里,與畫面上的樹林,農舍,溪流等成為一體,非常的和諧地融為一體。
這是突然迸發出的靈感,最初預想的畫面并沒有設定小童這個形象,可能是美惠的出現讓他有了這樣的想法,就像是突然照進來的一束光。這是繪畫過程中極少出現的情況,可遇不可求,但是一旦出現就是一處妙筆。
看著小童抬起頭來想要跟他說話的樣子,畫面中的人物和畫家自身就像是連接成功的視頻一樣,可以對話了。他放下畫筆,長舒了一口氣,站在一米之外看了看畫面,不能再看下去了,一旦有了新的靈感就想再畫下去,下一次停筆就不知是什么時候了。
他必須停下來了,要是美惠在學校的話,他可以不必顧及到睡覺時間,但是今天就不行,明天一早要送美惠去學校。
連夜繪畫還是不要為好,第二天一早就會非常疲勞,即使能量供給上去了,身體還是會因為自身原因讓他不能很好地繪畫,最大的感受就是拿畫筆的手不穩,即使堅持畫下去,也是強弩之末,不會有什么突破的東西。所以他決定放下畫筆,好好休息,或許明天就有出乎意料的驚喜。他關上畫室的門,仿佛把繪畫思維的開關也一同關閉了。
漆黑的夜,只有雨還在纏綿不絕地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