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伸手拉玉麗吐孜躺下,又掖好被角,說:“打和打是不一樣的。”
玉麗吐孜更糊涂了:“打就是打了,能有什么不一樣?”
阿依無聲地笑了笑,說:“你們只看到我挨打,卻不知道公爺還對我說了很多話。”
“說什么?”
“他跟我一起分析那兩天所有的事,告訴我哪些地方做得對,哪些地方做得不對。他教我遇到突發事件,在緊急的狀況下不單單要有急智,更要有縱觀全局的眼光和權衡利弊的從容。”
玉麗吐孜呆呆地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完全明白:“那又怎么樣呢?打還不是一樣?”
阿依輕輕地搖了搖頭,她睜著眼睛盯著帳頂的熏球。窗外有月光透進來,正好照出熏球里飄出的藍灰色的煙在帳子里縹緲舒卷。她知道,玉麗吐孜還小,說這些給她聽,她也的確很難理解。于是她翻了個身,側身面對著玉麗吐孜,道:“玉麗,你曾說國公府就是我們的家。那你說什么是家?”不等玉麗吐孜回答,她便繼續說道:“有飯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嗎?不是這樣的。如果我學會了飛蝗石,你學會了打纓穗,那我們回去就能每天吃到兔子、野雞,你多打一些纓穗拿去賣錢,那就有了衣服穿,再打得多些,還能有錢去租一間小房子住。這樣難道我們就是有家了嗎?”
玉麗吐孜立刻搖頭:“那當然不是。”
“那還差什么?”阿依反問,“是更豐富鮮美的食物,更漂亮暖和的衣服,更寬敞明亮的屋子嗎?”
玉麗吐孜心里很想說是,但她隱隱覺得阿依說的肯定不是這些,于是她忍住了。
“比起這些,我們真正缺少的是家人。”阿依并沒有指望玉麗吐孜能做出回答,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們只要住在國公府里,那夫人、嘉卉姐姐她們不就是我們的家人了嗎?”玉麗快嘴地反駁。
阿依在黑暗中皺了皺眉,輕嘆了一口氣,說:“玉麗,不是這樣的。不是這么簡單的。”
玉麗吐孜在被子里拱了拱,有些不理解又有些不耐煩地問:“為什么不是?”玉麗吐孜年紀小,心思簡單直接,她實在無法理解阿依在這件事上的糾結到底是為了什么。
“玉麗,”阿依認真地想了想,耐心地解釋:“你也許不理解,但我要告訴你。我一直沒有決定要不要接受夫人和嘉卉姐姐的邀請留下來,就是因為我一直在想,我們該以什么身份留在國公府?客人?傭人?家人?如果是客人,便只是臨時小住。我們最初是為了學習飛蝗石來的,那在我們學會了之后,就該離開了。如果是傭人,我們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來大魏給人家做傭人呢?在西域雖然生活沒有這里奢華,但也是自由自在的,再貧窮,也好過與人為奴為俾。況且即使做傭人,雖然住的時間可以長一些,但你也知道,國公府里的傭人的契約都是有時限的。時間到了,一樣要離開。如果是家人……沒錯,夫人和嘉卉姐姐經常說讓我們把國公府當成自己的家,但是我從不敢把這句話當真。”
“為什么?夫人和嘉卉姐姐都是那么好的人!”
“是的,夫人和嘉卉姐姐都是好人。不僅僅是她們,整個國公府里哪一個不是好人?咱們長這么大,遇見過的好人只怕也沒有這一府的好人多。可是,她們可以客氣地說讓我們把國公府當成自己的家,我們卻不能隨便地就把國公府當做自己的家——因為他們是主人,而我們沒有這樣的資格。咱們在西域的時候,也經常有人看我們可憐,會施舍我們一些吃的,特別冷的日子,也偶爾會有好心人邀請我們去他們家避風的柴房過個夜。對于這些好心人,我們心中除了感恩還有敬畏。你總不會因為有人多給了你一個羊肉包子,就天真地覺得和他是一家人了吧?”
“那當然不可能。”
“在國公府也是一樣的。夫人和嘉卉姐姐越是對我們好,我就越是不敢心存那樣的念頭,生怕自己的言行輕浮孟浪讓人笑話我們為一句客氣話而癡心妄想。”
玉麗吐孜有些似懂非懂,但她并不想費勁弄得更明白,于是跳過這段,回到之前的問題:“那為什么今天你挨了打就說想要永遠留下來了?”
“因為那是‘家法’啊!”阿依的語氣中竟然有些興奮。“‘家法’,是專門用來懲罰和管教家里的子女和小輩的。玉麗,比起吃飽穿暖,我們更需要的是長輩的教導。公爺今天用家法教訓我,又對我講了那么多道理,那不就是在把我當做家里犯了錯的孩子教導嗎?現在我相信,把國公府當成自己的家,絕不會是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