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的臉色肉眼可見地以極快的速度灰敗下去。

　　大臣們接受不了猛然之間有這么大的反轉。他們只是意識到有某種事情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不過他們看著哥舒翰，明白現(xiàn)在是他有更大的可能站在勝利的一方。

　　皇帝到了。

　　按照李林甫原本的計劃，現(xiàn)在他應該已經(jīng)獲得了朝廷上多數(shù)人的支持。哥舒翰被他逼得啞口無言。

　　向陛下象征性地宣告一下，林蔚，不，哥舒翰這個曾經(jīng)制造麻煩的人，就此被永遠清除他的視線。

　　可是現(xiàn)在他只能站在原地，什么也做不了了。

　　林蔚站在原地，對這些毫不在意。

　　起初，他有些于心不忍。

　　那么囂張的人，上一秒他還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帶著可惡的惡意和十足的的信心準備著看所有人被自己說服的場面。

　　他的不忿也會在那之后迅速平靜，憤怒不會自己消失——他所有的憤怒都沒有主動消失過，從很久之前開始就是這樣，對一件事感到不平，他會積蓄力量，讓導致這種不公平的人吃到一點苦頭。

　　讓自己受到威脅的人，必須第一時間清除出去。

　　哥舒翰看起來不只對他不滿，還會成為最大的刺頭，還拿著可能威脅自己的把柄，他就要讓哥舒翰知道付出代價的滋味。

　　看著對方的驕傲一點點從臉上消失，他的心才會漸漸被暢快充滿。

　　這是他的人生信條。

　　以前也從未失手，也明明幾乎很快就會實現(xiàn)了。但只差一點點，居然被一個人挫敗了，那個人叫哥舒翰。

　　那樣從未失敗過的人，早已具備了從不失敗的光環(huán)。大家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去維護他的從不失敗。居然有人不接受那種光環(huán)的影響。

　　林蔚很淡定，他居然有點歉意。

　　但他想，可是假如原諒你，要我讓神秘人，還在自己院子里躺著的神秘人，或許還有別的什么人怎么辦呢？

　　何況自己只是防備著。他要是不拿著那么險惡的用心，真的污蔑林蔚叛國，自己做的那些準備一點也用不上。

　　是他導致了這一切。

　　所以林蔚還是要把事情繼續(xù)下去。

　　皇帝已經(jīng)坐好，但是林蔚并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于是所有人在肅靜的氣氛里，聽著林蔚在說什么。

　　他的聲音在寂靜里顯得無比清晰。

　　林蔚重新看著李林甫。

　　“雖說是為了長長見識，所以隨便搜集的東西。不過，除了那些之外，我倒是找到了很有趣的東西。”

　　他又拿出一沓紙。那是林蔚的另一個準備，和一開始的那兩百份攻略分開放著。

　　這是沒有放在給李林甫的那部分的資料里的部分，是額外的功課，足足寫了五頁紙。

　　李林甫很顯然因為林蔚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而非常詫異。他以為只是最多被挫敗而已，沒有想到林蔚還要繼續(xù)。可他不能出聲制止。

　　林蔚開口，盡力讓聲音保持鎮(zhèn)定，冷清。

　　“我丞相不妨看看這是什么？我覺得陛下也會感興趣的。”

　　李林甫還沒有從剛才的打擊計劃被破壞的事情里回過神來，他只是在原地，任由林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蔚看了他的眼神。

　　克服掉僅有的一點不忍，讓自己說下去。

　　“這上面居然全部都在說李丞相你的壞話，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他說李丞相其實一直胡作非為，更可惡的是它居然說……”

　　林蔚有意地停頓了一下，這停頓讓下面的內(nèi)容更加讓人映象深刻。

　　“說盧絢是聽李丞相所講，陛下要把他調(diào)去廣州，而且還勸他離開長安，去做太子詹事，才離開長安的。”

　　“陛下，你還記得盧絢嗎?”林蔚開口問臺上一直沒有說話的人。

　　“哥舒翰!你……閉嘴!”李林甫終于咬牙切齒地有了反應。

　　林蔚并不為之所動。

　　“還有呢。”

　　他翻過一頁。

　　“這資料里居然毀謗李丞相，說李丞相你看著老實忠厚，規(guī)規(guī)矩矩，暗地里卻不那么老實，甚至有讓人都會猜忌的嫌疑……”

　　“你和妃子娘娘們都關系密切，你出入于陛下的所有妃子的內(nèi)庭。過去是跟貞順皇后武惠妃，現(xiàn)在是跟玉環(huán)娘子……過從甚密。”林蔚越說越順。

　　“翰林待詔李白寫了“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之句，經(jīng)常出入娘子寢宮的你，就點撥了她一下，你對楊玉環(huán)娘子講了趙飛燕的典故。……太可怕了，真的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林蔚刻意把這幾個字重復了一遍。

　　李林甫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唇發(fā)紫而且顫抖，臉色已經(jīng)是青一陣白一陣。

　　朝堂上一片死寂。

　　“這些都不算什么，最關鍵的，你最大的罪行是什么你還記得嗎?”

　　“我來提醒你一下，你還想要立武惠妃的孩子為太子……為此你教唆惠妃也就是貞順皇后告前太子李瑛謀反……然后李瑛李琚李瑤三人在被流放的路上被賜死，太子李瑛死于毒酒……”

　　“你住嘴!一派胡言!”李林甫的表情驟然暴起。他不能再讓哥舒翰這個家伙繼續(xù)說下去了。他揮動雙手，想要撲上來阻止林蔚，可是被不知道哪里來的幾雙手死死地攔腰抱住。

　　“我也想是一派胡言，但是這本書的印刻者偏偏被陛下找到了。而且，陛下跟那人徹夜長談，終于了解了這些事情。”

　　這是林蔚今天的王牌。

　　師父去找過李隆基陛下。

　　李林甫聽到“陛下”二字，突然住了嘴，臉色一片慘白。

　　他回頭看龍椅上的人。

　　李隆基陛下正扶著額頭皺眉看他。

　　林蔚終于動用了師父這枚棋子。

　　師父的身份，攽王李守禮，李隆基的兄長身份，發(fā)揮了作用。

　　除了搜集準備那些資料，師父前去和陛下做了一次徹夜的長談。聊了聊往事。

　　太子李瑛是李隆基一生之痛。掌握權利的感覺會短時間讓人忘記痛苦，但是骨肉之情這種東西，會在安靜下來之后的每一個夜晚敲響他的名為父親的心門。

　　他們?nèi)齻€皇子的死每當那種適合反省的時候就會成為讓李隆基痛心和慚愧的影子，幽靈一樣在李隆基的心上盤旋。

　　所以這是他的死穴。

　　師父李守禮剛好安慰了他。

　　他所揭示的李林甫和這一切的關系的真相，讓皇帝突然明白了自己這么久一直被蒙蔽的真相，暫時緩解了皇帝作為父親的自責和痛苦，

　　但是這是對于皇帝，李隆基，但對于李林甫，這個罪魁禍首，它會讓李林甫萬劫不復。

　　奪子殺父之仇，是世界上少有的不能原諒的合理的仇恨之一。

　　一切早已注定，一旦李林甫發(fā)動攻勢，他就把自己送進了陷阱和墳墓。

　　獵人進了兔子的陷阱，兔子解決了獵人。

　　現(xiàn)在是林蔚勝券在握。

　　李林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