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應該下的那一場雪來的太晚，即使最后還是在萬眾期待下落于凡塵，總歸叫江二春心里不太踏實，他總覺著這是在昭示一些不好的事情，果不其然這才剛開年，麻煩就一一自己找上了門。
昨晚那件事鬧出的亂子還沒有給百姓答復，今天又出了一堆人跑到衙門口擊鼓鳴冤，吵的他頭都快炸了，萬幸陳衍一早讓他叫來了守中的人來幫忙，不然就算他有兩個腦袋也經不起這么折騰。
好不容易等來了守中弟子，面前這五個看上去都沒他年紀大的小屁孩算哪門子來幫忙的！竟還帶著一只不知哪來的土狗！
最先注意到江二春并不和善的眼神是庚慶，他先一步上前介紹了自己與方旭升的身份，隨后表明隨同而來的三位小孩同樣是守中門下弟子，而且昨晚都在場，因此一同前來參與此事件。
“我以前是沒請過你們，不過守中是挑不出別的人了怎么的，找了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孩下山，是看不起我這安康鎮？”
“大人，注意言行。”
陳衍放下原本一直在記錄的筆提醒江二春，江二春并不理會，仿佛一定要得到個說法才肯罷休。
“哈哈哈…”
方旭升不合時宜的笑出聲，惹得江二春心中越發不愉快，華芊芊覺得他此番舉止實在不合適，輕輕在他身后推了下，可不知方旭升就是等著她這一下。
“師妹，我這都快三十了，他竟說我乳臭未干，看來我是修煉得不錯啊啊。”
“師兄……”
庚慶在邊上不著痕跡的揚起了嘴角，江二春被噎的沒話說，臉都漲紅起來，陳衍無奈，只好叫那個被選出人上前表明擊鼓的原因，好讓這茬過去。
“小人孫孝，叩見大人。”
“擊鼓為何？快說吧。”
“是。大人有所不知，外邊一眾百姓都是被懷仁堂的假藥害的家中病人病情越發嚴重，有嚴重的已經喪了命，我母親她，她……”
說至此處，這堂堂七尺男兒竟也是落下眼淚，泣不成聲。
“什么！已經有喪命的？今早大家才都去懷仁堂買的藥，才下午就有人死了？你說的可是實話！”
“小人不敢欺瞞。”
孫孝連忙低頭叩首，表明自己所言非虛，如果江二春不信，可以再傳話一位上來辨明真假。
“可你那天分明沒買著藥，怎么說是那假藥害人！”
“你！”
孫孝抬頭去看是誰在說話，正要辯駁，卻見竟是哪天與他對峙過的小女孩，話鋒一轉全然沒了剛才那股兇蠻架勢：“我是沒買著，那懷仁堂忒黑心，我拿了家里所有的儲蓄都不夠買他一個療程，多虧了隔壁大娘可憐我，分一包給我，沒成想就吃出了事。”
楚絳凡怪異的看著他，又挑不出什么錯。
然而不可能就只憑他空口白話就判斷懷仁堂有罪，江二春只能把要與方旭升二人商談的事情先放一放，本想讓人帶他們下去休息，可方旭升覺著此事有趣，五人都留了下來，美其名曰可以幫忙出出主意。
官差押來了懷仁堂的掌柜以及那名診治大夫，剛進門時差點被一眾哀怨百姓唾罵圍毆，還好有官差維護，才勉強進了衙門。
三人跪在堂下，江二春還沒開口質問，這三人便自己吵了起來。
“你這人沒買到藥，怎么還能誣陷我們買的假藥！”
“我沒買著！外面那些人也沒買著嗎？你二人貪圖牟利害了那么多人，竟然還不認罪。大人您一貫雷厲風行，一定要重罰才是！”
“大人，小人無辜啊，雖說是漲了價，可懷仁堂從未買過假藥啊！愿大人明察。”
“大人，身為醫者，怎敢胡亂開藥！這藥若是有誤，小人甘愿受罰，可要是無誤，大人可不能冤枉好人！”
楚絳凡這個大夫身板挺直，人雖是上了年紀，雙眸有神，神情不卑不亢，竟讓她腦海中浮現出了另一個人的模樣，與他大概有五分相似。可楚絳凡怎么都想不起來，記憶力的人是誰。
“可他喝過啊，柳大哥也喝過，他們都沒事啊？”
“瑾瑜不算，他的病是我治好的，至于你那位柳大哥，你至今都還沒見過他，又怎么說沒事。”
聽庚慶如此說道，楚絳凡一時失神，反應過來之后就想跑出去，可這偌大的官府又怎么能容她隨意進出，最終只得留下聽他們把此事解決。
“你就算現在回去也幫不上忙，不如留下聽個真相，也好交代。”
宋瑾瑜小聲建議道，楚絳凡別無他法只好點頭。
“不如把賣出去的藥找過來驗一驗，是真是假不就明了了。”
江二春點頭應允，正要譴人去尋藥，卻被大夫攔下：“若是有人有心害我懷仁堂，那他們做過手腳的東西就不能算證據。”
“你說誰要誣陷你！”
“誰沒買到藥懷恨在心，我說的就是誰！”
藥店掌柜同樣火氣上涌，幾人吵嚷眼看就要在堂下打起來，還好即使被官差拉開制止。
“大人，那些在安平藥館賣藥的就沒事，怎么偏偏就他懷仁堂開的方子害人病情加重，不是假藥，那必是庸醫。”
“夠了，都給我閉嘴。”
江二春被惹的心煩，撐著腦袋頭疼欲裂。
“對了，若是那些來告狀的藥方子不能用，那我們的方子總能用吧。”
“你們？”
“對啊，雖然我這里的那副沒有了，但你們那副是還在的吧。”
華芊芊也被一語點破，連忙點頭告訴江二春自己那副方子還在客棧里，應該可以作為證據。府衙一眾驚喜過望，這才要去取，楚絳凡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如果要這么說的話，驗方子的人也不應該是這位大夫吧。”
“有理，這樣一來便省事許多。”
江二春長嘆一口氣，心里已經覺著這件事可以解決了，攤在官椅上全然沒個做官的樣子，先前心上對這幾個小孩的芥蒂也消下許多。
“看不出開還挺聰明。”
方旭升低下頭來夸她，連她身邊那小狗都激動的往她腳邊蹭，若不知道的，還以為它能聽懂人話呢。
楚絳凡好似頗為受用的撓了撓頭笑了起來。
“唉，你可打算參加三個月后的守中試煉，我看你天資不錯，一定是能通過的，到時候我來帶你，怎么樣？”
“就你那些本事，能交別人什么，別被帶壞了才好。”
“小慶！你能不拆我臺嘛！”
華芊芊在一旁艱難的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側頭在宋瑾瑜耳邊低語：“沒想到庚慶師兄還有這么個名字呢。”
宋瑾瑜聽著也微微笑了一聲，楚絳凡看他二人不知耳語些什么，還甚是開心的樣子，弄得她都想湊上去聽一耳朵，萬幸她忍住了。
沒過多久，官差就請來了安平醫館的大夫，以及從客棧取來的藥渣。大夫驗藥并沒花上多久，便從藥材當中取出了幾粒黑黝黝的東西，他將此物湊近聞了一下應該沒聞出來到底是什么，自然也是不敢用嘴去嘗的。
“大人，這東西小人沒見過，不知這位大夫可有辯言？”
“這……這不是我藥方子里的東西，大人明察！”
話既至此，江二春又取來了其他的藥方子，幾乎每包里都有這東西。
懷仁堂假藥害人的罪名已經成立，二人百口莫辯，被官差拖了下去。
“這就是報應。大人果真明察秋毫。”
江二春揮了揮手，示意孫孝無需多言，并讓安平醫館接手了那些病情加重的病人。
此事一過，府衙外的人紛紛散之，江二春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才開始談論昨晚的事情。
“具體的事情我二人已經了解的差不多了，若不是工匠制作出了差池，也并不能就此判斷是妖物惹禍。而且事件中并無傷亡，那些百姓也是自己跳下河水染上風寒，大人要是記掛此事，我二人會在鎮上多逗留幾日，看會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件。”
江二春聽罷只是微微點頭，準許此行，他實在不想多思，招呼陳衍為二人安排住處，庚慶婉拒之后，五人便離開了府衙。
楚絳凡跟在后面走的特別慢，有意和他們拉開距離，不過還是被宋瑾瑜注意到了，那時華芊芊正與他閑聊，無意中偏頭就見楚絳凡已經離他們有段距離了。
華芊芊也明白過來，重新返了回去把人拉上來：“你還不回去？”
“它還沒解決，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們不是一家人嗎？”
楚絳凡低著頭不做回答，手里捏著衣裙都變了形，
“那女孩覺著自己對你說了重話都哭了，她不會怪你的。”
“我不能再給他們添麻煩了，它……”
“那若是我要養它，算不算你已經解決了？”
宋瑾瑜突然開口便語出驚人，華芊芊愣了半晌，看了一眼那小狗，想要質問的話被方旭升堵了回去：“什么狗，喲，還挺可愛的。小慶！我們帶回山上怎么樣。”
庚慶冷著臉踢了他一腳，同樣是望了那一眼小狗算是默認，楚絳凡這會方才揚起笑臉雙眼嬉笑得都彎成了明月。
可她心里還是一點都不暢快。
前邊四人又歡歡喜喜的一路玩笑，她還是慢慢走在后邊，默默收起笑臉，低頭看向了這一天始終跟在她身邊的小狗，眼底多是落寞。
照理說這個時辰的客棧應該是最熱的，親朋好友在外邊相聚，觥籌交錯，談笑飲食，怪異在今晚的客棧內卻出奇的安靜，連一個客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掌柜，今晚怎么沒人啊。”
“怎么，你們居然不知道？”
掌柜滿臉憂愁，甚至還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在你們剛到之前不久，鎮上傳出一種怪病，有人以為都是懷仁堂的假藥害人，可那些沒喝藥的居然也有染病的，大家都說是……”
“是什么？”
“……瘟疫。”
“怎么可能，剛才還在衙門里認定懷仁堂販賣假藥，我們這才離開衙門，怎么就變成了瘟疫了。”
“你們哪里知道，就是在那群人鬧哄哄去衙門打官司的時候傳開的，你們沒見街上都沒人了嗎？官府已經下令要封城門了！”
剛才一路走來，幾人都還以為只是天色漸晚不見行人，沒成想竟然是因為這沒來頭的瘟疫。
“哦，您也回來了啊。昨日與您一起來的那兩位小客人讓我把這個給您，他們已經帶著那位病人出城了，不過您也別擔心，我看那位客人的病態應該不是染上了瘟疫，會好的。”
掌柜一邊自說自話，一邊從柜臺里取出一枚信封遞到楚絳凡手里。
‘小凡，對不起。一定要等我們回來。’
十三個大字，工筆娟秀，的確是柳青蘿的筆記，楚絳凡很快讀完，一聲不吭得將信封塞進自己懷里。
這懷里還留著沒送出去的發帶呢。
“對了，那小官人還留了些銀兩，讓您先住在我這里。”
楚絳凡僵硬的點了點頭，微微彎下腰向掌柜行禮道謝：“謝謝掌柜。”
只待她仰起頭時還是那副平常笑臉，笑得眉眼都尋不著的模樣。
柳青蘿說的果然沒錯‘她總是這個樣子’，別人又怎么看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