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們弓著身子,渾身顫抖著爬上高臺,一個接一個,他們滿懷希冀與敬仰,試圖湊近藏冰尺,最終卻無一不是滿含失落的走下高臺。
大多數道人只能走到黑白雙火近前,卻很難接觸到藏冰尺,偶有幾個能夠觸碰藏冰尺的也只是觸摸了一瞬便縮手而回。
眼看著自己的諸位師弟就要再一次全軍覆沒,青年道人面色平淡看不出有半分的感情波動,只是眼角總是在有意無意的瞥向周患懷中的小周傾。
小周傾好奇的看著重復往返的道人們,一雙眼瞳中滿是興致,嘴角牽起水波般的笑紋。
“小家伙兒,你看他們沒有人能夠抓住那黑尺,你想不想要去試試?”青年道人側過臉,語調如同夏日冰涼的溪水,冬日溫暖的手爐般舒服,大有幾分循循善誘的意思。
“我才不呢。”小周傾一撅嘴,只搖了搖頭回了一句后,便繼續盯著場中看。
周患心神一顫,他竟然真的打算讓自己的兒子嘗試?“道爺,傾兒他并非道門中人,更不可能完成持尺之測……”
青年道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小周傾,周傾那一雙大眼睛中似有幾點微小的瑩白色光華盤旋,周患也看了兒子一眼,并沒有看到什么異常,還想要說什么,場中突然傳出一聲悶響。
一個三四歲模樣的童子不像其他大人那樣面有敬畏,卑躬屈膝,而是昂首挺胸地快步走上,他可不知道什么是道家威嚴什么該尊敬,只是覺得甚有意思,搓著小手幾步就來到了藏冰尺前。
站在一側的青年軒微看到童子如此大手大腳藐視道門之禮,剛想要開口呵斥,但看到這孩子竟然毫無壓力的走到了藏冰尺近前,大感驚詫,一時竟忘了阻止。
童子面上無悲無喜,抬手便抓了上去。
軒微屏住呼吸,緊張起來,此子……很有可能身具道骨啊,要不然不可能這般容易……難不成……
下一息,一聲悶響傳來,童子竟然倒飛了出去,摔在高臺邊,掀起一股瑩白色霧氣。
軒微一陣失望,心中暗道果然失敗了嗎。不過他畢竟已經習慣了,一愣神之后便跑上前去將童子抱了起來,查看了一下見沒有什么損傷。
“沒成功,繼續努力?!避幬⑾肓讼耄€是鼓勵了童子一下。
那童子仍舊面無表情,即便剛才摔的極重,他臉上也沒有任何一絲痛苦,不哭不鬧,全然不像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軒微見童子竟然沒有看自己,反倒是看著他的背后。那童子的眼神,就仿佛是失去了一切的神采與生氣,空洞茫然。
他轉過頭,正好看到小周傾的目光竟然也在關注在這里,而這兩個小娃娃的目光竟然交織在了一起。
青年道人自然也聽到了響聲,余光一瞟,還未看清那童子的臉,耳畔倏地傳來小周傾咯咯的笑聲。
“哈哈哈,爹爹,他摔的真傻。”小周傾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朝著那童子一指,笑得前仰后合,“我認得他?!?p> 語出如電光乍閃,星芒突現。
指尖輕點間恍若萬千俗世繁華消散,命理,天道,萬物,自然,凝為一股無形的道韻沖入童子腦海。
道家至高八字道心在冥冥中潛出,童子周身一涼,原本空洞的眼瞳仿佛經歷了千萬次重生一般,精光直射天霞。
“眾生皆魔,惟我道真!”
一字一人間,一道一紅塵。
……
一位常年看守道德閣的道服老人知道自己絕無望通過那“持尺”之測,走出道德閣。
此刻正在灑掃閣前雪,雪空朗朗驀然驚鴻動,七彩斑斕恍若神龍躍日,鳳舞九天。飄雪停滯,冰川巍巍中似有寒芒與九天相映,一時間各色光華幾乎閃瞎了老人的眼,他嚇得丟開掃帚一跪到底,高呼:“道圣顯靈!道圣顯靈!”
閣中人不知天降異象,所有人都在聽著小周傾的笑聲,不知為何,每個人都陷入了呆滯,就連周患也忘了怒罵兒子無禮,呆呆地不知所想。
沒有人看見的是,道德閣中每一部典籍都發出了微弱的瑩白色光暈,緊接著黑白雙火突然化成兩股霧氣忽明忽暗,其上十三金字化為金粉散去。
“咚?!?p>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悠遠深邃的鐘聲,經久不散,宛若實質縈繞于當空。
“道門法鐘現,我門中人豈敢不跪?”青年道人最先反應過來,一撩道袍跪在地上,道德閣內應聲倒了一片。
“法鐘起,道法天。”
青年道人聲音響徹,眾道士以頭搶地,其聲隆隆。
全場只余周患,周傾,童子三人無所作為,周患一臉莫名其妙,但聽那鐘聲也知道現在定是萬分莊嚴之時,自己拉著兒子的手也隨之跪倒,周傾只是盯著那童子看,說什么也不肯跪。
“法鐘鳴,道法地。”
在青年道人充滿威嚴的嗓音中,眾人再一叩頭。
“法鐘長鎮,道法自然!”
青年道人還欲再叩首,可那童子雙手突然探出,虛空一托,全觀五百六十七人包括門外老人在內竟全被一股難言的柔和力量托起。
童子紅唇微啟,一聲難以分辨男女的聲調緩緩傳出?!爸??!?p> 半空中,黑白雙火再度凝聚,紅芒一閃,靜立三年從未動過的藏冰觀鎮觀之尺飛起,破空直射向童子。
童子瑩白如玉的手掌再次虛空一抖,藏冰尺便乖乖的停在了童子的身邊。童子看了一眼比自己還要高上三分的藏冰尺,忽的撣起衣袖輕輕擦拭了一下黝黑的尺鋒。
“久違了,藏冰?!?p> 言罷負手而立,忽又轉身,其身上下無形壓力悄然彌散,青年道人都感覺有些抬不起頭,更別提那些無甚修為的道士了,除了青年與軒微二人,其他人都已經被壓迫的半彎著腰,根本無法正視高臺上的童子。
“軒黎?!庇忠坏缆曇魪耐涌谥袀鞒觯@一次卻是童聲。緊接著他身上的氣勢一變,壓力煙消,眾人只覺童子身上散發的氣息變得如同春風般溫暖清澈。
青年道人一怔,瞪大雙眼,眸中均是不敢置信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驚呼出聲:“師父?”
軒微也感覺那童子說出來的話雖然還是童音,但其話語中的韻味,以及此時此刻眉宇間的清淡,竟然與師父生前的姿態一模一樣,他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當他再一次看清童子模樣的時候,也是畢恭畢敬地喊上一聲:“師父?!?p> 童子嘴角淡淡一笑,“道命無涯,此劫必有解,言盡?!?p> 名為軒黎的青年道人還來不及思索童子言語中的意思,眼前一黑便倒頭昏迷了過去。
小周傾聽到身邊“撲通”一聲,父親已經倒在地上陷入昏沉,他的眼睛中充滿了不解,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情,淚珠升騰,坐倒在地垂淚大哭?!暗?,爹爹。”
不僅是軒黎,周患昏倒,這一刻的藏冰觀中,僅剩下童子與周傾二人仍舊清醒。
童子眸中精光全消,只留清澈純潔,他走上前來牽住了周傾的小手,兩個小孩再次四目相對,周傾也止了哭聲,靜靜的看了他良久。
周傾吞吞吐吐的道:“我就說……我認得你。”
童子點點頭,說話語氣連貫,毫不拖泥帶水。“我也認得你,我叫荀舟,你呢。”
周傾抬頭一副若有所思,“我……我……我是周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