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如墨。穹頂之下一片陰暗,隱隱有月光穿破云層的空隙露出絲縷屬于暗夜的光華。
電閃中,一道霹靂斜斜劈下,打在元京的上空,橫貫數百丈,擦起星星火花,使整座元京帝都都在這一瞬間閃亮。
光亮僅僅一出現便消失,但還是照在了身在孤帝寢宮的葉司丞的臉上,他面無表情,但眉梢微微發緊,這一個下意識的動作表明了此刻他的心并不像臉上那樣全無波瀾。
他看著當今的周天子,孤帝陛下,口唇翕動,似在說著什么。
反觀坐在床榻上的孤帝,面容冷厲焦灼,雖然他盡量令自己保持冷靜,可心中不由自主騰起的熱血與緊張仍舊占據了他整個身心。
“陛下,您以為當今朝堂上,還有幾人能夠真正信得過?”
“除去你,朕也不知道應當信任誰,還有誰值得信任。重司丞,黃司丞,朱司丞,還有聞人司丞……眼下五司中另四司都已被奸人所掌,你讓朕來信任誰?信任那些言不由心,道貌岸然的家伙?”
“正因如此,此事,臣來做才最合適。”葉司丞溫文一笑,儒雅儀態盡顯,“原本不就打算讓臣來做嗎?怎的陛下到了這個時候又猶豫了?”
孤帝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可,可……一旦連你也離了朕的身邊,你讓朕與何人商議?你看看日日朝堂之中那一群恨不得我死于意外的家伙們,你說,我該如何?”
“陛下,您是一國天子,早該……早該真正面對了。您還記得隨卿臨走時告訴您,若不想為人所吞食,就要有無法被人吞食的鐵骨。這,也正是儒祖公得以傳承四百余年而不被朝中權貴所推翻的真正原因。”
“況且,無論何時,陛下都不會是一個人。只不過眼下,那些真正忠于您的人無法表露,一切都需要我們將整個朝廷乃至整個大周天下的格局,重新定過。您,明白嗎。“
葉司丞雖帶著笑容,但語氣格外的沉重,就如同一柄又一柄尖銳的鋼刀,字字直插孤帝的心中。
“這,本是陛下最初的夢想,難道忍氣吞聲了這么多年,陛下連最初最篤定的這些全都忘卻了?那,咱們大可放棄,陛下繼續做這朝中被架空的傀儡皇帝,而我,也可直接置身事外,從前的一切努力,就當做從沒有發生過。何去何從,還請陛下圣裁。”
“你知道朕會選什么的,葉卿。”
“那好……”葉司一雙丞貓眼中再度泛出屬于智慧的光華,幽幽嘆出一聲,“這場暴雨,還要來的快一些,才是啊。”他從衣袖中抽出兩張紙箋,遞給孤帝,“看看這個吧,陛下,是時候了。若再不動,更待何時?”
孤帝遲疑片刻接過紙箋,展開后點起一盞光芒幾不可見的蠟燭,借著微光看著上面解問的字跡,緊張之態漸轉凝重,隨后是無法遏制的怒意和堅決。
第一頁紙箋上只寫了一行小字,“垣陽主興軍,玫州禍起,北地將亂,惟愿陛下與司丞,慎動。”
第二頁紙箋上卻寫了滿滿一頁,全都是在極其細致的介紹近來玫州發生的種種災事。
孤帝看過后,將紙箋緊緊攥在手里。“這些……太過分了吧。”
“連天子之位都盯著的人什么做不出來?臣早有此預料。只是,還得到了一份意外之喜。沒想到……一個邊地州領,竟有如此遠見,甚至連我們的計劃都能夠看透,并施以力量提供幫助,是個能人啊,遙遙數萬里,能與臣下相呼應者,觀今天下,亦惟此一人耳。”
孤帝細看紙箋下的署名時,喃喃念出,“玫州州領,解問。解問,此人……朕,似乎聽先帝提起過……”孤帝繼續思量,眼睛也在同時愈加發亮。
他在葉司丞耳側說了幾句,葉司丞輕輕點頭,“不錯,既然此人有如此能力,今夜臣就修書一封,還請陛下親去一趟權相閣……這封信的傳出必須絕對隱秘,不能被朝中任何一人知曉,只有權相閣中的那位才能做到。”
孤帝一咬牙,“朕知道了。”
葉司丞忽而攥住孤帝的袍袖,“臣離京后,還請陛下務必保重!”
孤帝默然,身子躺回龍榻上,閉上眼睛,口中卻低低說了一句,“葉卿也是!”
……
次日,天空依舊陰沉,連日陰風不減,反而愈加強盛。
暴雨將至,大遼主將拓拔無涯日夜修筑防雨以及防洪的多項工事,其對面的野望和主城二城之中,鎮天王也在進行著同樣的工作。
生在昶州的人們都知道八月的暴雨很容易連續多日,而且水量極其恐怖,若不做好準備,水淹全城,那么拓拔無涯完全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接收全昶州。
而遠在一百五十里外,于亭城扎營的十萬義軍卻并沒有做這一方面的準備,而是整齊軍馬,眾志成城,嚴陣以待。
他們立在陰云下的空地上,分做八個方陣,周患,龍洐意,孔太飛,云沖,燕杵興,趙夢缺,徐燁,蘇瑾妾,八人立在空地最中心站成一個圓圈。
他們每一個人的背后都站立著一陣軍士,這些軍士良莠不齊,高矮胖瘦均不相同,畢竟是義軍,是一支臨時組建的團隊,如此情況十分正常。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眼中自始至終沒有半分變化的戰意。
周患背后的人最少,只有不足一千人,但這些人卻整個義軍中的最精銳,第一,他們都是青壯年,第二,只有內家氣至少達到第二重,或是外家功夫已經練至第三重者才能夠進入其中。
龍洐意那五百個年齡均在三十五歲上下的府兵赫然在列,而其他的也都是周患一路上精心挑選出來的,雖然人少,但這千人的實力幾乎與另外幾支達到萬人的軍陣實力不相上下。
周患一抬手,拋給龍洐意一個黝黑的物什,“記住,此戰,我們最大的優勢勝在一個奇字,暴雨中諸城守備會有所下降,軍士的警惕性也會大幅降低。我們趁雨突襲定可以一擊而中。不過切記,雨中體力會極速下降,你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奪下溫城,控制住鎮天王留在那里守住昶江另外兩橋口的六萬滄北軍。”
周患聲音洪亮,傳遍全場。
除卻原本就知道計劃的幾位將領之外,在場的將士全部一愣,溫城?那可是鎮天王統轄的城池啊?是自己人的地盤啊?我們為何要奪自己的城?
龍洐意輕輕捏著周患扔來的黑色物什,心中五味雜陳,滄北軍令啊,我等定不負你所代表的滄北軍威,定不負你身上傳承了四百多年的滄北風骨!
鎮天王他,節節敗退,不堪眾望,辱沒我滄北神銳,他!不配領我滄北男兒!
侯爺,你也希望看到,此戰而后,滄北軍重回我們之手,這滄北的勝局,也重回我們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