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患留八萬滄北軍留在原地,等待第二日攻城,又傳下一隊飛馬兵趁夜經小道回溫城傳令,傾義軍所有將士渡江攻城,以力圖三日內攻下三城奪回昶州。
夜至四更天,天將明,分外黑暗。
周患所在的臨時軍營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身為一軍之帥,周患徹夜未眠,此刻感覺太陽穴有些發脹,但依然戰意不減。
伸手撫了撫丹田所在的腰腹,內氣已然恢復了七八成,便叮囑蘇瑾妾留在此處等待孔太飛云沖等諸將領兵相會,自己親擂戰鼓,聚將引兵,點齊十一萬人馬,踏蹄而去。
深黑中,大纛旗迎風飄展,帶動火光沖天,人頭攢動,刀槍躍眼,斧鉞生光。
……
暫且不提周患如何調兵,斡旋戰場,卻說帝都元京城內,夜已過半,坊市將開,不少勤奮的商客已經早早起床,準備早飯商物。
元京分內外二城。
外城供百姓居住以及修葺官宦府邸,朝廷大員的家眷大多居住在外城。
而內城便是皇帝所在的皇城,被初代儒祖公管清棠親題“碧帝城”三字,故皇城也稱碧帝城。
碧帝城南為內宮,乃是周帝,帝后及各宮嬪妃所居之地。
而此刻本該黯淡無光的孤帝寢宮“靜靈宮”內,微燃著一點忽隱忽現的燭火。
萬籟俱寂,孤燈寞影,虛空縈繞盞茶馨香。
一國之主的孤帝陛下側臥在龍床之上,側頰泛白,口唇清慘,黑眼圈罩在雙眸,血絲充滿其間,狀態顯然極度不佳。
他雙睛癡癡地盯著燃盡滴落的燭淚,等待著天明時分。
自從葉司丞走后,他便沒有一日安眠,夜夜輾轉反側,直至白晝都不能睡下,清晨早朝升殿也提不起半分精神。
對于近來的諸多事宜處理的極其不好,甚至前兩日還因為一時煩躁誤斬了一位黃監門的四品主簿,惹來諸多麻煩。
葉司丞這一走,不說沒了主心骨,那也是失了臂膀,難以自顧。
說來倒也怪不得他如此緊張失態,畢竟他才十六歲,十二歲繼任以來就沒有一刻輕松過,有時他總會想為什么父皇走的那么早那么突然,沒有給自己留下只言片語……
有時也在想為什么自己要這么累,還不如一死了之,將這勞什子的帝位讓給那些虎視眈眈的惡狗們就算了!
可是每當他這么垂頭喪氣的時候,總是那兩個無微不至像是的“哥哥”一樣的年輕人拍著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的鼓勵著他,告訴他。
“陛下是天下之主,這天下本就是您的,那些妄圖謀逆的宵小之輩,不過是牲畜奸賊,不足一顧。”
久而久之,隨著他一點點的長大,這種多年來灌輸進心靈的堅強與鼓勵早已深入骨髓。
是啊,朕是天下之主!朕又沒有做錯!是你們圖謀朕的江山,是你們!
這些年朕所受的折磨,屈辱,委屈,朕都要讓你們百倍償還!讓你們滿門盡滅,挫骨揚灰!
再次想到這里,小皇帝兩只白皙的拳頭在錦被下默默握緊,就連指甲鉗進肉中鮮血涌上錦被都無半分察覺。
他牙關咬地咯吱吱作響,額頭上青筋伴隨著豆大的汗珠鼓動,胸中怒意升騰,猛然坐起身子,飛起一掌將不遠處的陰暗燭光拍飛。
只聽咔嚓一聲,這由鄭庭國進獻上來的上品金龍眼燭臺便摔落在地,化為兩半,他身似篩糠,語調盡量壓低,顫抖哽咽。
“憑什么,朕要窩在寢宮內,日日只能燃這螢火之光以見天日!這是朕的宮城!”
恰此時,寢宮朱紅大門無聲開啟,紗簾一挑,靜立在門側的兩位內監聽到動靜,神色慌張的沖了進來,剛要跪倒詢問,一陣夜風奪門而入,這二人不知怎的,已然伏倒在地,竟沒了動靜。
孤帝本來心中暗暗懊惱自己今夜怎么這般沖動,那二位內監名為在外服侍,實際上卻是在監視自己,葉司丞曾說過。
“還請陛下多多注意這二位近臣,這二人八成就是重司丞的眼線。”
自己這一個冒失,很有可能將很多事情暴露在那位情信司司丞的眼中……
還未多后悔,那二位內監已經昏死在地不明聲息,孤帝一驚,倉惶站起,想要降階查看。
一個聲音如天外飛來似的,進入耳畔。
“孤帝陛下未免太大意了吧。”一個人影倏地出現在宮門前,他一身淺藍色長袍,繡帶纏著幾圈金線,暗處無光,難以看清其面容。
“你是……”孤帝佇立原地,瞇眼打量半晌,“是你!快請進!”
來人搖了搖頭,“師父在外,不敢安坐啊。”
“什么!姜相在外?快快有請,不不不,朕親自相迎。”
孤帝忙不迭的跑下了寢宮內的三級金階,鞋都忘了穿,衣袍也忘了多加一件,直到掀開紗簾感受到八月刺骨的夜風時這才察覺。
但當他看到那靜立宮門外,持節挺首的人影,所有的寒冷都化成了一顆滾燙的內心,他險些跪倒在地,兩行淚水如潮涌出。
“姜相,您終于肯出閣與朕一見了嗎!”
天空一道雷龍閃過,金光打亮了那靜立人影的臉。
白眉飄飄,白須貫胸,九尺之高卻枯瘦如柴,面容清朗,豐神如玉,雖滿面皺紋幾乎堵塞了五官的位置,但依舊紅暈如常,看得出年輕時候的幾分俊貌。
頭頂白發無拘無束,夜風吹拂,如拂塵灑下,似梨花盛開,瑩瑩之光動,疑似銀河閃閃。
一身樸實無華的淺藍色薄衫,無半分花哨,只給人以清平恬淡的感覺,肩披白氅,如仙如夢。
若非手上持著權相閣的玉節,只怕都會令人覺得此人不食人間煙火,不是人間之人似的。
此人年已過兩個甲子,依然精氣十足,眼光深邃,他平靜的看著孤帝,慢慢的抬了抬手中玉節,算是行禮。
“老臣深夜叨擾,還請陛下恕罪。”
“姜相何出此言,今日姜相深夜造訪乃是朕之萬幸,宮外寒冷,還請宮內一敘!”
孤帝上前攙住來人纖細槁干的手掌,將來人讓進宮中。
被稱為“姜相”的老者慈眉善目,笑著拍了拍孤帝攙住自己的手背,緩聲道:“君臣有別,陛下如此客套,倒讓老臣不知如何相對了。”
“姜相乃是四朝故老,天下武人權威,權相閣太上之相,朕雖為皇家血統,也只是得幸生來尊貴,遠不及姜相憑奇能登頂的大才之萬一啊。”
一語如山門轟然而開。
這深夜前來孤帝寢宮的老者,赫然便是權相閣的太上相!
太上相也不多耽擱,開門見山地道,“陛下切莫忘了忠良所獻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