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還處于半亮時分,黑蒙蒙的天光漸漸露出頭,探雪城的清晨,分外動人。
柔和的光線似斑斕大江波濤洶涌,在萬山中流淌。
秋承浩揉著紅彤彤的眼睛,立在探雪城內最為高聳的樓閣之上,盡管他的視線里已經沒有了人的影子。
心中忽的一痛,不知為何,一種不好的預感充斥在心間,那種感覺就像是……也見不到自己的姐姐似的。
他低下頭,將胡思亂想驅逐一空。
“叔父,如果……我沒有活著回來,您一定要照顧承浩,義父的十四個孩子中只有他和三妹是義父的親生之子,如果情況太嚴重……我們即便拼上性命也會把三妹送回探雪城……”
“別把結果想的那么壞。”掃雪客溫和的聲音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撫慰最悸動的心。
秋幼萱一連幾次深呼吸,奮力維持鎮定。
“叔父,我還是不明白……那,那姜碩哪里來的力量滅我立誓山莊。立誓山莊在江湖上雖只不過是二流門派,但亦有數位四重境內家子坐鎮,三重境者也有近百位……”
掃雪客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輕輕扶住秋幼萱的肩頭,輕柔如浮云一樣的內氣似乎盈在了腳下,將二人的身體撐起,前行的速度登時快了數倍不止。
秋幼萱只覺在那內氣的幫助下,自己幾乎無需費力,便可達到從未有過的速度。
掃雪客帶著秋幼萱,在一座座陡峭的巖壁峰巒上無半分停滯,如履平地,衣袂飄搖間,束發的白綾吹吹而動。
周身的氣力被極強的控制力凝成了一個點,以點及面,以最小的氣力消耗爆發出最驚人的力量,如此精妙的控制,使秋幼萱嘖嘖稱奇。
和叔父相比……義父的內氣修為簡直不足一顧……同是第四重境,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差距……
她看著不斷后移的深山,密林,大澤……
心下暗暗估算了一下,按照現在這個速度,原本從探雪城到絨荻整整四天的山路,竟能趕在短短半日時間內抵達!
“鎮天府自然沒有摧毀整個立誓山莊的實力,姜昀的門客中雖也有幾位實力可以上的了臺面的內家子,但畢竟還在少數。”
“你想想,在整個大周,能在短時間內被姜碩所調動,又能有足夠的力量與立誓山莊相抗衡的,還能有哪個……”
秋幼萱聞言沉吟良久,猛然抬頭,妙目中恨意連閃,“那也只有……關侯世家了。”
……
關帝陵。
八座白玉石碑前。
周傾和趙雪貞搶上一步扶住李昀歌昏厥的身子,周傾看了看老人,眉頭皺成了一團,“師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的事,你一個小娃娃懂什么。”老人一挑眉,“給他看看,傷勢怎么樣了。年輕人,就是喜歡胡鬧啊。不過,至少,他還有選擇的權利。”
周傾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和趙雪貞一同將李昀歌半抱半推著放到了趙衛晗的身邊,在他的身上上下檢查一番。
老人無聲無息的走到周傾的背后,用毫無溫度的手掌拍了拍周傾的肩膀,“傾兒,小老兒已經救不了他了,只有你,還有一線希望。”
“嗯?”周傾不明所以的眨眨眼,“什么?他的傷勢還沒有到無法救治的地步啊……只是崩開了傷口,需要多調養一陣子。”
“不。”老人有些勉強的牽起一抹笑紋。
“現在和你也說不清楚,日后你自會明白……傾兒,無論他從前做過什么事,小老兒都希望……希望你有一雙明辨忠奸的雙眼,何人對你好,何人對你不好,你一定要分得清,認的準。”
“不要錯信了賊子,也不要錯察了賢良。”他說著說著,臉上又再度泛起招牌式的笑容,一口黃牙外露,“小老兒有事要離開你一段時間,自己多加小心。”
他神色溫柔的為弟子理了理衣領,“他們三個,你務必全部送到探雪城中。記住,一個人都不能少,尤其是那李昀歌。”
“如果他想要就此離去,你便告訴他,‘若想他日勝過三尺丹陽,就老老實實的去探雪城。’還有,到時此物交給他。”
老人塞給周傾一枚白色的葉片,“他自會明白。”
周傾定睛看了看那葉片上古怪特異的紋路,陡然想起從前在道家典籍中看到過類似的描寫,詫道:“白帝樹葉?”
“嗯,正是。”老人又探手從衣袖中拿出了那道家三寶中的其中兩枚。
“關帝陵沒有入口,自然也沒有出口。這先天一炁與初動一陽,用法你想必已經知道了,以你全部的內氣灌入,以使陽炁沖虛合一,引動關帝山的陰陽之口,龍脈之髓,致泰極否生,陰陽重分。它會助你們離開,至于去到哪里,便是隨緣了。”
“此物你用過一次后便會重回我手,故而到時不必感到奇怪。”
周傾點點頭,下意識的沖口道:“這道家之寶竟可使人憑空遁去他地,這也太超乎人力所及了吧……”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不行的。真要像你所說的那樣,這道家三寶豈不就成了超脫天道的神物了?傾兒啊,凡是物之所及,皆在五行之內,自在天道之里,人之所及……亦是如此。”
“可……”周傾心道:可這兩枚銅錢的挪移之力根本就已經超越了常人想象的范疇了啊?怎么還能說是符合天道?
“不要多問了,他日有機會,小老兒會與你講清楚的。時局緊迫,俗塵片刻傾覆,小老兒已無時間耽擱。”
“他們三人所用的藥物在這,你拿好。如果趙衛晗的傷勢惡化,你便以你的混元玉保住他的心脈,喂他服用一滴冰鐵衍花水,記住,一滴就好。隨后將他帶往探雪城,雨夫人有辦法救他。”
老人遞上數枚玉瓶,周傾一一接過,老人再度深深的看了弟子一眼,身影一陣虛幻,倏然間,消失在了原地。
來伴迷霧而現,走亦不留風塵。
周傾一個人站了許久,低頭繼續為李昀歌診探傷勢,從老人所給的藥瓶中取出一瓶,倒出幾粒丸藥,送入李昀歌的口中。
隨后一個人盤膝坐著,不知道想些什么。
趙雪貞方才見從后側戳了戳他的脊背,“笨蛋,你發什么呆啊。”
她方才聽老人語速極快,而且又是在囑咐周傾,不好插嘴,只得在一旁看著聽著,眼下老人離去,偌大陵闕只有他們兩個人還醒著,頓時耐不住好奇,上前問道。
周傾道:“師父每次行色匆匆的離開,都肯定有事情發生,尤其這次,走的又如此急切。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剛看過了,令護衛傷勢已經痊愈大半,經脈不知在什么力量的作用下正在緩慢重塑……內氣,實力,不出三個月,便能恢復如初。”
“傷的這么重竟然真的治好了?”趙雪貞深感驚奇,“我其實見到晗師兄因我而舊傷復發的時候……我以為……他必死無疑了……我……還好,沒事了。張爺爺,真乃神人也!”
大難不死,再加之幾個傷者都在處于穩定的恢復期,周傾感覺現今的心情分外輕松,笑嘻嘻的道。
“無論怎么說,你家護衛也是我診治的,藥方也是我寫的,你就不夸夸我?”
“你啊,才不夸呢。”趙雪貞一撇嘴,一扭頭,“笨蛋就是笨蛋,會點醫術又算什么?”
“那自然比不上大小姐。”
“那是當然!”二人相視,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