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一個夏日傍晚,22歲的元貞洗完澡穿著拖鞋,隨手拿了一本書從寢室出來,慢悠悠的往圖書館走。這是一所南方高等學府,正值盛夏,在傍晚的余暉里,校園內松柏隱隱綽綽,依然花團錦簇。這個學期開學,元貞已經是金融專業大四的學生了。命運總是在某個階段不著痕跡的特別眷顧一些人,而在另一個階段又悄悄的連本帶利收回。此時的元貞不僅有一副好皮囊,還有照相機一樣的記憶力,老師上課講的內容過耳也能不忘。所以盡管平日里踢球游泳樣樣精通,四處惹是生非沾花惹草,成績依然名列前茅。按照每天的習慣,晚自習的時候他會到圖書館靜坐一會,把一天的科目從腦子里過一遍,融會貫通后就會離開,這個過程基本不用書籍。但這幾天去圖書館主要的目的不是這個。
走到圖書館門口的時候,迎面遇到了同班的女同學潘云正從圖書館出來。潘云見了元貞問:“你這么晚才來啊?”大學的四年里,元貞交了不少女朋友,但都和感情沒有太大關系。讓他滿足的是征服的快感,一段感情一旦確定了很快就會覺得索然無味,需要用另一個征服的過程來填滿空虛寂寞。可是空虛寂寞卻像貪吃貪長的孩子一樣越長越大,越來越難以滿足。潘云亭亭玉立,小鳥依人,幾乎是班里除元貞以外所有男生的夢中情人。但她卻引不起元貞的興趣。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潘云的一言一行都已經明確的向他釋放出易得的信號,這一點讓他心里那個越長越大的欲望根本無法滿足。元貞很客氣的和潘云打了個招呼,徑直走進了圖書館自學區。他照舊坐在最角落的一個書桌后,在這里基本可以看到圖書館的各個角落。這個全景可以讓他在頭腦中像過電影一樣過一天的學習科目之余,利用觀察圖書室里的人來人往來推理他們可能發生的事或心態,以此來娛樂一下心情。今天他的注意力在圖書室另一個角落里的一個女孩,他們的距離是整個圖書館最長的距離。從元貞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的背影,那個背影最突出的特點是一頭飄逸的長發。那一頭長發讓他不能入靜。坐了一會,圖書館閉關的時間快到了,他站起來向那個女孩走去,坐到女孩前面的書桌椅子上,轉過身對女孩輕聲說:“我已經好幾天想過來找你,想要認識你,今天才鼓起勇氣。因為我覺得如果不能認識你,我很可能會錯過一生中遇到的最美好的人。我叫蔣元貞。”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這是一張五官精致的臉,但那精致組合在一起并不顯得冷。她看著面前挺拔俊朗的臉和清澈的眼睛,也輕聲說:“你這個搭訕夠直接的,不過挺好,我叫林小佳。”閉館的鈴聲響了,小佳對元貞說:“按照通常的程序,是不是該送我回寢室了?”元貞不禁要啞然失笑了,隨即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點點頭說:“可能是吧。”在送小佳回寢室的路上,二人相互介紹了自己的班級和專業,小佳是剛入學的大一新生,學習哲學專業。元貞問小佳為什么選擇哲學專業,小佳回答:“因為不知道該學什么,所以希望能知道該學什么。”走到女生宿舍樓,小佳對元貞道謝,元貞說:“只怪校園太小,這么快就到了。”小佳笑道:“這好解決,明天多轉幾圈就是了。晚安。”
第二天晚自習元貞很早就到圖書館,見小佳還沒有到,就仍坐在慣常的位置,潘云就坐在元貞的前面。一會小佳背著背包進了圖書館,坐在昨天的位置,元貞起身走到小佳座位旁坐下,小佳并不轉臉,隨手把長發向后面撩了一下,發絲從元貞面前劃過,發香沁人,元貞心神一蕩。小佳邊往桌子上放書本邊說:“過來干嘛?”元貞不知該如何答話,不覺窘迫,小佳又說:“先去復習,然后再過來。”說這話的時候依然沒有看元貞。元貞根本沒有機會反對,灰頭土臉的往回走,走到一半又感覺得到潘云的眼神,他不敢去看那眼神,無法判斷眼神的含義,只是又增了尷尬。他坐回自己的桌子,幾次努力忍著沒有去向潘云尋找安慰。挨過一會,他又硬著頭皮坐到小佳旁邊,這次小佳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記著自己的學習筆記。這下他比剛才更加如坐針氈,好在一會小佳合上書和筆記,轉頭對他說:“我的任務完成了,你的呢?”小佳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如同被當眾游街示眾,可也只能老實承認自己什么也沒看進去。小佳說:“我沒有男友,你如果也沒有女朋友,那么我們就可以做朋友,你不用心神不定。”小佳的話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小佳繼續說:“以后我們只需真誠的相處,再決定可以走多遠。”他總算聽懂了小佳話的意思。這種情況是他從沒有遇到過的,但是小佳的話又完全合乎道理,只是缺了些浪漫和朦朧的曖昧,不像戀愛,倒像是一個科學實驗。此時他幾乎想打退堂鼓,可小佳那精致的臉和發香又像一塊誘人的奶酪,而此時的蔣元貞恰恰就像一只饞嘴的老鼠,即使懷疑有毒,也是舍不得走開的。“好吧,一言為定。”
次日晚他很早去了圖書館,發現有了昨天小佳定的規矩,似乎一切都很自然了。就好比捕食的肉食動物,在獵物沒有捕到的時候處于緊張的臨戰狀態,一旦獵物到了手就會立即放松。他自然的坐在小佳身邊,很快就和以前一樣入靜。小佳也亦如往常安靜的溫習功課。當他完成一天的課程回放回過神來,看到小佳好奇的看著自己,于是問道:“怎么了?”小佳說:“我看你像是靈魂出竅了,你怎么做的?”元貞說:“從小就不喜歡記筆記,時間長了,就養成這個習慣了。”“是什么樣的?”小佳問。“就像在眼前看電影和幻燈片。”小佳聽說過這種記憶方式,這種記憶方式還有一個名稱叫腦圖像記憶。當時覺得不可信,沒想到還真有這樣記憶的人。如果不是和元貞還不太熟,小佳此時真的很想立即測試一下真假。“我把看到的或聽到的東西都按照第一直覺認知的進行理解,不管對錯,只管快速記憶。”元貞繼續說。“那你記憶的東西在很大程度上可能都是錯誤的理解。”小佳說。“在一定的階段是這樣的,但隨著記憶內容的增多,這些直覺會不斷的自我修復完善,變得越來越準確。再說了,即使是最簡單的問題,又有誰敢說自己的理解是正確的呢。當然,這個方法主要是用來應付考試的,對我來說考試始終和開卷一樣。”元貞說。“你可真會投機取巧,也夠能狡辯,不過這本事也確實挺大的。好了,我先走了,今天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小佳說完,起身自己離開了圖書館。
第二天一早,小佳和往常一樣比寢室其他女同學早起一個小時去晨跑。小佳是北方姑娘,父親從很小的時候就帶著她一起晨跑。父親是中學政治老師,很注重培養她的獨立思維能力。父親培養她獨立思維能力的方式包括推薦哲學書籍、鍛煉身體和溺愛。小佳在上初中的時候就開始閱讀一些很艱澀的哲學書籍,也還會騎在父親的脖子上撒嬌。在讀那些艱澀的書籍的時候,父親讓她隨性的去讀,不要刻意的去理解里面的意思,自己認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這些閱讀給她帶來了很多的益處,那些并不真正理解的文字存儲在她的腦子里,在遇到一些新的問題時總能起到作用,同時對那些艱澀文字理解的深度和廣度也在不斷的自我完善和提高。在這一點上倒是和元貞獨特的記憶方法異曲同工。早晨有牛毛細雨,與其說是雨倒更像霧。這樣的天氣是阻止不了小佳晨跑的。在家的時候,她曾經很多次在瓢潑大雨或鵝毛大雪中跑步,在惡劣天氣中跑步有一種與自然高度融合的特殊體驗。
剛跑了一會,小佳就感覺背后有人跟著她跑步的節奏在跑,她轉身看了一眼,果然是蔣元貞。小佳向元貞揮揮手算打過招呼,轉身繼續跑步。小佳還沒有交過男朋友,盡管在高中的時候就有不少男同學向她或間接或直接的表白,里面也不乏讓她心動的,但那些自小的閱讀經驗對她影響很大,尤其是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和紀伯倫的書信集《藍色火焰》。她甚至按照科學分類和歸納法把對愛情的定義進行了分析,得出的結論是愛情大體分三類:一類是動物的本能,一類是精神的升華,一類是二者完美的結合。她向往的愛情自然是第三種,盡管在所有閱讀的書籍里似乎沒能找到這樣的愛情實例,但她并不死心,人們似乎更喜歡看別人的痛苦,用別人的痛苦來沖淡自己的痛苦。她更愿意理想化的相信有這樣的人在等著她。由此得出的結論顯而易見,在這些男同學中一定還沒有能滿足這種條件的人。同時,小佳也承認自己和這些男孩一樣懵懂。愛情是美酒,但再甘美的酒如果當白水一樣每天喝也會酒精中毒。既然只能少喝,就一定要仔細的挑揀一下,確保可以窖藏不會變質,想喝的時候隨時可以拿出來品嘗。小佳是做好在大學轟轟烈烈的談一場戀愛的準備的,甚至也曾經在心里玩笑的默許就與第一個表白的男孩子談。這個蔣元貞恰巧是第一個,而且很直接。這至少不讓人討厭,而且小佳也對蔣元貞做了一些調查,在認識元貞的晚上,她冒著被宿舍里的百事通揶揄的風險打聽蔣元貞。百事通把大名鼎鼎的蔣元貞對小佳簡單介紹了一下,在滿足了自己宣泄的欲望之后,不忘瞪大眼睛叮囑小佳,千萬不要做了蔣元貞的戰利品。可惜百事通所說的話并沒有讓小佳對蔣元貞有不好的印象,相反倒增加了好奇心。出類拔萃又可能隱藏在卑瑣狂蕩之下,從社會角度看,這種現象似乎越來越多。但小佳還是很小心的與蔣元貞保持著距離,她采取的方式是掌握相處的主動控制權。畢竟小佳還不了解蔣元貞,她不想讓自己莫名其妙的陷入愚蠢的尷尬或荒唐的境地。這兩天的控制是很成功的,這至少說明這個大男孩還不錯。
元貞始終跟在小佳的背后跑,這不是體育競賽,況且就是體育競技也沒必要去和一個小姑娘比賽。但元貞忽略了一個問題,這相當于是小佳在領跑,領跑消耗要比跟在后面跑大。小佳并不在乎這個,她想繼續給元貞施加壓力。她始終不回頭,只是在不露痕跡的情況下調整著跑步的節奏。將近四十分鐘的變速跑下來,小佳發現元貞的呼吸節奏依然不亂,看來這個大男孩的身體素質確實不錯。小佳停下腳步,轉身對元貞說:“我基本每天都會晨跑,你能陪我跑嗎?”“當然可以,非常樂意。”“那好,一言為定。”小佳主動伸手和元貞擊了一下掌。
元貞對小佳的體能感到很驚訝,他自己是學校足球隊的前鋒,平時訓練的強度很大,今天的晨跑對他不算什么,但他清楚的知道小佳一直在變速跑,這個運動強度對一個小姑娘來說是非常大的,可小佳像沒事人一樣輕松。與小佳的相處對元貞來說是一個全新的體驗,以前與女孩子交往中元貞始終都占有絕對的主動權,可這次他似乎就像晨跑一樣,始終只能跟在小佳的身后,有力發不出。
一天晚自習元貞見小佳在看《易經》,就揶揄的問:“這么老的書,幾千年前的了,還有現實意義嗎?”小佳說:“你覺得自己比幾千年前的人更聰明嗎?”元貞摸著鼻子說:“那倒不是,但文化的積累總是差距很大,量變會引發質變。”小佳說:“你覺得發生質變了嗎?”“這個沒考量過。”“那我告訴你吧,在局部有很多量變引發的質變,但在總體上沒有。”小佳說。“哪些是局部,總體又指什么?”元貞不肯罷休。小佳合上書,轉頭很認真的看著元貞說:“比如你所學的專業,約翰·納什的博弈論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經濟學的體系和結構,但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經濟是價值的創造、轉化與實現的基本屬性。以此類推,在各個領域都有量變引發的質變,但在總體上仍然都局限在三維的思維框架下,這個沒有質的改變。”小佳的理論讓元貞無法辯駁,但仍不甘心,繼續說:“那《易經》又高明在哪兒呢?”小佳轉過頭翻開書,然后說:“《易經》的思維邏輯框架是四維的。”小佳的話讓元貞感到驚訝,這個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禁追問:“怎么是四維的?”小佳看了元貞一眼繼續讀自己的書。元貞不肯放過,繼續纏著小佳講,小佳抵不過元貞的纏,于是又合上書,轉過頭看著元貞說:“首先要去除你固有的成見,《易經》不是算命的書,它是中國古典哲學中分量很重的著作。之所以說分量重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就是這本書的思維邏輯框架是四維的,有時間的維度。這個一句兩句說不清楚,讀的時候就會知道。還有一個就是他的影響廣度和跨度很大,就好比車輛在公路上行駛,如果一百輛車中九十九輛車都在逆行,那么此時那個正常行駛的車輛就會變為逆行的車輛,這才是這本書分量重的真正原因。”小佳的話徹底把元貞的興趣勾起來了,“我也要仔細讀讀這本書。”元貞認真的樣子把小佳逗笑了,小佳說:“其實你說的也是有道理的,這本書中除了剛才說的那兩點外,其他內容基本都沒有現實意義,你還是別讀了。”元貞說:“我發現我真的沒有認真讀過課外書,我可以先不讀《易經》,但你要給我推薦一些我現在適合讀的書。”小佳想了一下,笑著說:“我們現在是在談戀愛,你總要給我寫個情書什么的吧,但寫情書不如寫情詩好,所以我覺得你現在適合讀一些詩詞,看看能不能學會寫詩。”小佳的提法讓元貞興趣大增,連聲說好。“那應該從哪本書開始讀呢?”小佳見元貞是認真說的,也就認真的說:“那就先從劉勰的《文心雕龍》和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開始看吧。你記憶力好,可以同步讀一些詩詞。紅樓夢里黛玉給香菱教詩時推薦的書有《王摩詰全集》,杜甫的七言律,李白的七言絕句,你可以照這個書單讀,不過一定要利用業余時間,別影響了正常課程,這只是個人愛好,別當正業了。”元貞說:“你放心。”
第二天元貞果然開始按照小佳推薦的書開始讀。在讀《文心雕龍》時候他才真的認識到自己的記憶法在理解方面有很大的缺陷。他很快就把《文心雕龍》的內容記住了,可對于寫詩卻連霧里看花都達不到,一點都摸不著頭腦。于是又開始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似乎有了霧里看花的感覺,于是又讀了《王摩詰全集》,杜甫的七言律,李白的七言絕句。此后一日勉強做了一首詩,在自習的時候給小佳看:無題——沙洲幻化落雁處,凍蕊凝香梅花塢。寂靜斷橋開無主,雁鳴嘹唳楚天舒。小佳看了,笑著說:“你想表達的意境倒是挺闊達的,可惜用了別人的字詞來堆砌,這些字詞都各自有各自的文氣,被你拿來堆到一起就好比七嘴八舌,文氣就不通了。”元貞聽了不覺氣餒,小佳見了又說:“不過只幾天的時間你就能到這個程度也非常不容易了,現在我相信你真能過目不忘。別急,慢慢來,還是那句話,這個是業余愛好,當不得真。”
轉眼元貞和小佳交往已經月余了,一個周末的下午,元貞在校園足球場參加校隊集訓。少量體能訓練后是對抗性訓練。這種對抗性訓練就像軍事演習,只是在技戰術上進行演練,不會在身體上硬碰硬。但今天情況特殊,元貞看到小佳也站在操場邊觀戰,不禁技癢,開始不停炫技。元貞的炫技把對方的后衛逗的火氣漸大,做了一個比較兇狠的鏟斷動作。如果是平時元貞完全可以躲過這個兇狠的鏟斷,但今天他心猿意馬,被對方后衛一腳踢到腳踝上,應聲倒地。刺骨的疼痛讓元貞幾乎暈厥。在迷迷糊糊中,元貞看到潘云驚恐萬狀的臉。
潘云在元貞受傷倒地的第一時間就從操場邊本能的飛奔過去,她現在已經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待她了。在高中的時候就有男孩子追求潘云,潘云采取了既不主動也不拒絕的態度,享受著曖昧的幸福。大一入學后,元貞的俊朗陽光和健康都非常吸引潘云,但潘云并不著急,她有自信等著元貞主動向自己繳械投降。可元貞卻和其他班級的女孩談起了戀愛,而那個女孩子各方面條件都不如自己好。這著實讓潘云發恨,覺得元貞有眼無珠。好在他們不久就分手了。有了這次的教訓,潘云決定適當的出擊一下,自習的時候坐在元貞附近,主動和元貞悄聲的聊天。吃飯的時候也一樣,而且刻意的觀察元貞喜歡吃什么就多買一份,以自己吃不完為借口給元貞。可惜這些小伎倆卻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潘云想聊天元貞就陪著她不溫不火的聊,給菜也不客氣,可就是沒有任何其他反應。不僅完全沒有下文,不久他就又和其他班級的女孩子卿卿我我去了。這下把潘云氣的牙根癢,心底里下決心不再理這個不識抬舉的人。可就像酗酒的人,早晨宿醉醒來頭疼欲裂的時候賭咒發誓的決心戒酒,到了晚上身體一恢復,英雄氣就又從膽邊生了。潘云心里下決心不理元貞,可每次一見元貞就又軟聲細語了。潘云對自己真是懊惱透了。這些感情付出雖然沒有得到元貞的任何回饋,可對于潘云來說仍然是真實存在的。這些無謂的感情透支一樣在心里日積月累,就好比賭徒不停的下注不停的輸,越輸越不甘心,總想把本錢撈回來。潘云甚至設想了好幾種元貞被她感動后自己的反應,有痛哭流涕的,有瀟灑拒絕的。潘云覺得自己的精神快崩潰了,她想逃,可每天元貞就在眼前晃,無處可逃。她甚至想過休學,可又沒勇氣。就這樣看著元貞像走馬燈一樣換著女朋友,自己的心也像坐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最后她麻木了,聽天由命吧,希望能挨到畢業,眼不見心不煩,從此死心。
在元貞訓練的時候潘云基本都會去看。她恨他,可看不見又心疼。她也曾設想過元貞受傷,這樣就有機會通過照顧他增進感情。可當元貞受傷倒地的剎那,她又悔得腸子都青了,她覺得是自己的想法導致元貞真的受傷了。所以在元貞倒地的剎那她就像瘋了一樣跑了過去。
小佳在元貞倒地的瞬間也向他跑過去了,可此時小佳跑步的速度遠比不過潘云。在看到潘云跑過去的時候,小佳停下了。她不想上演一出二女爭夫的鬧劇,不管有人沒人都不想。小佳和元貞的感情遠不到戀人的程度,他們的關系就好比經媒人介紹后,還在相互了解的階段,區別就是這個媒人是他們自己。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些天的接觸,元貞的率真聰明還是很合小佳心意的。當看到元貞被擔架抬著上了救護車的時候仍然在四處張望,不禁一陣心痛。
晚上小佳還是去了圖書館,她想看看潘云是不是也在,如果潘云在圖書館,那小佳就會給元貞打電話問清元貞在哪家醫院,然后她會溜出去到醫院陪他。可潘云不在,小佳坐在書桌前,根本就沒心思看書。呆坐了一會,小佳拿出手機給元貞發了一條信息。
元貞的傷不算很重,軟組織挫傷加輕微骨裂,但還是需要住院治療。住院的手續都是元貞最好的哥們黃斌和潘云辦理的。潘云像家屬一樣跑前跑后,可她不知道自己每次推開元貞的病房門,元貞盼望看到的都不是自己。
每次有人推開病房門,元貞都希望看到推門進來的是小佳,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元貞不禁開始怨恨小佳了,即使他們不是真的戀人,即使他們只是在做一場關于愛情的實驗,小佳也不該在他受傷的時候玩失蹤啊。直到夜來了,元貞已經基本徹底失望的時候,手機短信提示音響了,元貞迅速的抓起手機,劇烈動作引發的傷痛讓他差點從病床上滾下來。短信真的是小佳發來的,是一首五言律詩:“惡風折青枝,青鳥無可依。枝落路人拾,只盼發新枝。”元貞看到短信的內容先是不太明白,仔細揣摩之后一陣狂喜,之后又不禁愧不可當,狠狠的打了自己腦袋一巴掌。
黃斌從外面推門進病房,元貞問他:“潘云呢?”“給你買夜宵去了。”黃斌看著床頭上被潘云買的各色水果堆得滿滿當當,醋味十足的說。班里的男同學中有不少潘云的仰慕者,元貞知道其中就有黃斌,而且很可能是最堅定的一個。“你要救救我了。”元貞說。“你不就腳崴了嗎,咋還死去活來的了?”黃斌沒好氣的說。元貞把手機里小佳發的短信給黃斌看,黃斌看了問:“什么意思?”“意思是管好你的女人,把她從我這弄走。”“你有沒有良心,你自己說,我沒你那么沒心沒肺。”黃斌氣惱的說。“我這是存著良心呢,你也不想看著潘云難受吧?我這是給你創造機會呢,別不識好歹。”元貞繼續拿黃斌開玩笑。元貞狐朋狗友眾多,但知己就只有黃斌一個。“就為了這個小丫頭片子?”黃斌指指手機說。“我這次是真的動心了。”元貞很認真的回答。黃斌摸摸自己的額頭,又去摸元貞的額頭說:“你也有心?我倆是誰發燒了,是你說胡話呢還是我幻聽了。”元貞打開黃斌的手,“就這么簡單點事,別磨嘰,利利索索的給我辦了。”黃斌拿元貞一點辦法沒有,他喜歡這個家伙,因為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自己,總是畏首畏尾瞻前顧后。潘云手里提著夜宵從外面推門進來,把床頭上的一堆水果整理了一下,騰出一塊地方,把夜宵放到床頭上催元貞吃。元貞說不吃,剛吃過晚飯,不餓。黃斌說他沒吃晚飯餓了,不等潘云反對,拿起來三下五除二就給吃了。潘云問:“好吃嗎?”黃斌說好吃。“咋不噎死你。”潘云嗔怪道。元貞在一邊忍著笑差點憋出內傷。元貞等黃斌吃完就催兩人快走,潘云磨磨唧唧的不肯走,元貞說累了,想休息,潘云這才和黃斌一起離開。
兩人離開醫院,打車回學校。在車上黃斌一路在想該怎樣完成元貞交代的任務,卻一路一籌莫展。下了車,黃斌送潘云回宿舍,路上黃斌說:“元貞傷不重,明天我抽空去看看就行了。”潘云說:“你什么意思?”黃斌不知道該怎么說。潘云說:“是元貞讓你給我說的吧?”黃斌趕緊說不是。潘云說:“我還不知道你,你說不出這話來,你就是個傳聲筒,元貞讓你說什么你就說什么,你有沒有點自己的主見?”黃斌還是答不出話,繼續等著聽潘云數落自己。“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賤,主動送上門還沒人要?”潘云突然問。黃斌趕緊又說不是。“什么不是,不光你這樣看,大家都這樣看吧。”黃斌又趕緊說不是。潘云突然哭了,蹲在地上手捂著臉,雙肩聳動。黃斌手足無措,傻站在潘云身邊,擔心被別人看到說不清,可又不知道該怎么辦。憋了半天說了一句:“你這是何必呢。”潘云仰起臉對黃斌說:“你說何必?我怎么知道何必。”黃斌說:“別這樣折磨自己了。”“用你管?我就不信了。”黃斌說:“這次可能真沒戲了。”“你又知道了?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黃斌也被數落的有點急了:“這次我還就知道了。”“你閉嘴,烏鴉嘴。”潘云說完,站起來自己回宿舍了。黃斌看著潘云走進宿舍,又呆站了一會,然后蔫頭耷腦的回宿舍。
元貞在黃斌帶潘云走后給小佳回了一個短信:信獲悉,知君深意,倍感慚愧。傷不重,唯心思煩亂,勿念。又收到小佳回信:安心養傷,等你回來。
此后幾天潘云并沒有去醫院,元貞落得清靜。黃斌打電話探病,知道元貞無恙,潘云沒有再去,也就沒有去醫院。三天后元貞腳踝打著石膏出院,當晚拄著拐去圖書館。小佳見元貞進來,并沒有迎上去,只是安靜的看著他拄拐走。等他走到書桌前,小佳起身把書桌拉開一些,伸手扶元貞坐下,又把拐杖接過來拿著放在屋角不顯眼的地方。小佳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元貞再次聞到小佳身上淡淡的香味,就如受傷的狗回家受到主人的撫慰,身心徹底放松了。“還疼嗎?”小佳溫柔的問。“沒事了,小傷。這幾天在病床上難得安靜,想了很多。”“想什么了?”小佳問。“我該認真的考慮一下該選擇什么樣的生活方式。”“有答案了嗎?”“還沒有,但總是要改變的。”“你可以嘗試用證明公理的方法,先找幾個一定能站得住腳的生活方式,然后再以此為基礎,向外延展。”“比如呢?”元貞問。“比如不傷害自己也不傷害他人。”“之后呢?”“不傷害自己就需要養成健身的習慣和不要有不良的生活嗜好,這個你基本可以做到。但還需要強調一下,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要讓身體服從理智而不是反過來。”話沒說完,潘云走過來對元貞說:“這是這幾天的課堂筆記,給你。”說著把一摞筆記遞給元貞。元貞正沉浸在與小佳聊天的語境中,看到潘云,想站起來表示感謝。潘云眼圈一紅,伸手把元貞按到椅子上:“你別動,傷還沒好呢。”小佳站起來說:“謝謝你。”潘云說:“現在還輪不著你替他道謝呢。”眼中刀光劍影,說完轉身走了。元貞尷尬的對小佳說:“對不起。”“這話你不用對我說。其實我挺喜歡她的。”“我想我是在無意中傷害了別人。”“恐怕不能說是無意的,你說是嗎?”小佳依然溫柔的說。
潘云把筆記放下后離開了圖書館,她實在不想看到他們在一起。走出圖書館又不想回宿舍,正發愣看到黃斌也從圖書館走出來。她叫住黃斌,“你能陪我走走嗎?”兩個人在校園里漫無目的的走,潘云問黃斌:“你說林小佳哪兒比我好?”黃斌說:“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們和他們不是一類人。”“怎么就不是一類人了,難道還是外星來的?”“不是這個意思,就拿元貞受傷來說吧,我們倆都一樣覺得如果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陪在他身邊噓寒問暖才對,可他們不這樣認為。”“他們認為應該怎么樣?”“我也說不上,但一定有不一樣的看法。也許是認為肉體和精神需要平衡才自然吧。”潘云轉頭看著黃斌說:“怎么覺得你不會說人話了,不知道我現在特討厭哲學嗎。”
元貞的傷恢復的很快,不到三十天就拆了石膏。同時也遺憾的錯過了他在大學唯一一次參加四年一度省內大學生秋季足球賽的機會。這是歷屆校足球隊水準最高的一支,是賽前的奪冠大熱門。但主力前鋒缺席,最終只得了季軍。小佳陪元貞在觀眾席看了所有的比賽。生活第一次給元貞生動的展示了什么是蝴蝶效應。賽后元貞向校隊提出退隊申請,很快批準。同時退隊的還有那個踢傷元貞的隊友。
一天黃斌和元貞商量給潘云過生日,元貞說:“這是你自己的事,別和我商量。”“我想讓你約上小佳,我們一起給潘云過生日。”元貞說:“不合適吧。”“合適,特別合適。你交代的事我可都辦了,我的事你看著辦。”元貞詢問小佳,小佳說:“好啊,大家一起熱鬧。”
潘云的生日恰好在周末,黃斌和小佳很用心的設計了一天的活動,包括早晨的游樂場、水族館和下午的電影、餐廳和酒吧。可到了那天天公偏不合作,下起大雨,只能取消了上午的室外活動,下午的電影也味同爵蠟。潘云喜歡魯菜,晚上黃斌選擇了一家本地有名的魯菜館。四人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黃斌從潘云開始逐一讓大家點菜,三人都讓黃斌做主。黃斌點了蔥燒海參、清蒸鱸魚、鮮蝦仁炒什錦、蜜汁山藥、香菇菜心、云片猴頭菇和泰山三美湯。又問喝什么酒,元貞不勝酒力,提議啤酒,潘云說:“不行,啤酒太淡,喝白酒。”黃斌就又要了一瓶杏花村酒。服務員敲門進來,推了一個近一人高的蛋糕進來,元貞差異的看了黃斌一眼。黃斌是本地人,家里的家族企業規模很大,是標準的富二代。但黃斌平日生活起居一言一行沒有一點紈绔子弟的做派,學校里只有包括元貞在內的很少幾個人知道黃斌的家庭背景。三人要點蠟燭,潘云阻止說:“別急別急,禮物拿來。”她先向元貞伸出手,元貞把禮物遞給潘云,潘云打開盒子,是一只做工精細,大概20公分長的銅制降魔杵。黃斌的禮物是一串沉香木的手串,元貞判斷價格不菲。小佳的禮物是一本線裝版的《逍遙游》。
三人又要點蠟燭,潘云還是不讓,說先喝酒。元貞不勝酒力,一杯下肚臉就紅了。黃斌酒量比元貞大,但與兩位女孩子比也相差甚遠。三杯下肚,元貞已經有些醉意了。潘云說現在可以點蠟燭了,不過點蠟燭前還要三人每人給她一句祝福。祝福要先說自己對生日的看法,然后再說一句祝福的話。黃斌以酒蓋臉搶著先說:“對我來說生日意味著親人的幸福。祝你生日快樂,永遠年輕漂亮,年年有今日。”然后是元貞,元貞說:“沒想過生日意味著什么,一個新生命或新生活的開始吧。祝你也有新的生活。”最后是小佳,小佳說:“生日就是一個特殊的日子,能和親人朋友在一起聚會,可以收到親人朋友的禮物,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祝你天天快樂。”大家一起舉杯喝了,潘云喝完放下酒杯說:“今天特別高興,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剛才你們說的話,小佳的還湊合,你們倆都酒過三巡了,還是那么虛偽。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大家再送給我一個禮物。”說著從背包里拿出三個精美的生日賀卡和一只鋼筆,“我要你們按照剛才的規矩給我寫幾句話,我今天不看,等以后合適的時候再看。”三人分別寫完交給潘云,潘云收起來后說:“現在可以點蠟燭許愿了。”
吃了蛋糕后,又喝了兩杯,元貞就跑到衛生間吐了。回來后對大家說:“實在抱歉,喝多了,我先回去,下面的節目你們去吧,我去不了了。潘云,實在抱歉。”黃斌說:“我送你吧。”小佳說:“還是我送他回去,你陪潘云去玩吧。”潘云看元貞確實喝多了,說:“大家一起回吧。”
一學期很快過去,四人的期末考試成績都不錯,尤其是元貞。自退出校隊后,除與小佳晨跑以外幾乎沒有其他活動,課余時間都是在圖書館度過的。黃斌家在本地,元貞家也在本省,幾個小時的車程。小佳和潘云家都在北方,但不在一個省,路途都遠。黃斌要給兩人買機票,兩人都不同意,各自買了火車票。黃斌只能叫了兩輛車送她們去火車站。兩人發車時間差一個多小時,潘云在先。黃斌幫潘云把行李裝上車安置好,又把一堆零食飲料給潘云。發車的時候潘云從車窗里看元貞,元貞裝看不見,只黃斌和小佳向潘云招手道別。潘云走后,黃斌把一輛車留給元貞,讓司機送元貞回家,囑咐元貞,車里還有一份零食和飲料是給小佳的,元貞也不客氣,黃斌就先走了。
兩人坐在候車室等車,小佳問元貞寒假有什么計劃,元貞說沒什么計劃,還是看書。問小佳,小佳說:“可能會和中學的同學一起參加一些社會活動,但不會用太多時間,主要還是在家里陪父母。”要上車的時候,小佳看元貞戀戀不舍的樣子,就用手去摸元貞的臉,這是他們兩人交往以來第一次肌膚之親。元貞用雙手抓住小佳的手,把臉貼到這手上。小佳靠在元貞的胸口,安靜的聽元貞心跳和呼吸的聲音。一會,小佳抬起頭,用手撥亂元貞的頭發,再用手梳理整齊,然后說:“我走了。”
送走小佳,元貞上車的時候才想起車里還有黃斌給小佳買的零食和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