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還是附近烤串店的老板報了警,我對此卻有些糾結。
這倆惹禍精被帶走,我打心眼里是一百二十個愿意的,但是這兩位哪是人民警察對付得了的?
法海是個出家人,按說不至于跟凡夫俗子為難,可是憑他那一身驚才絕艷的穿戴和滿嘴的瘋言瘋語(其實是實話),極有可能會被當成從二醫院潛逃的妄想癥患者。
小青就不好說了,對這個千年丫鬟你沒法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她會惹禍簡直是板上釘釘的事。
更要命的是,附近派出所的全名就叫“金山派出所”,小青看到后難保不會勾起什么不愉快的回憶,你說她萬一心血來潮水漫派出所怎么辦?她要在人前現形怎么辦?餓了這么些天,她再順便嚼巴幾個人怎么辦?
到那時驚動了國家某個神秘部門,我作為這倆禍害唯一認識和接觸過的人,那還能有好?
要招呼我老虎凳辣椒水那都不夠資格,不把我活體解剖了就算對不起國家這么多年的培養……
我前思后想,左右衡量,最后覺得還是得先留下他們。
此刻法海和小青的戰斗已經進入了僵持階段——兩人似乎都耗盡了氣力。
法海拄著拖把像個肺癆患者一樣呼哧呼哧直喘;小青一手掐腰一手扶墻正禿驢禿驢的過嘴癮,一派潑婦罵街的風范。
真是堅而不久啊!
就沖剛才那個火爆勁我總覺得不打夠三天三夜不算完,他倆打得最激烈的時候我像張小紙片一樣貼在墻上動彈不得,沒想到屙泡屎的工夫他們就偃旗息鼓了。
不過這也是個機會,我冒著生命危險跳到他們中間,揮著胳膊大喊:“別打了別打了!你們有什么要求我都會盡力滿足,一會警察來了都給我消停點!”
看熱鬧的鄰居們交口贊嘆:“呀,小強真仗義!”
小青問我:“警察是啥子東西?”
我惡聲惡氣道:“就是捕快!誰不老實就拿鐵鏈子鎖走!關小黑屋里嚴刑拷打,用這么粗的蠟燭……不,皮鞭伺候!”我一邊比劃一邊嚇唬她。
小青勃然大怒:“龜兒子,哪個敢鎖老娘,老娘叫他死球!”
所以你看,這個小娘皮要不是時刻揣著一顆惹是生非的心,斷然說不出這番話來。
我腳步踉蹌,捂著心口悔道:“青兒啊,那都是朝廷的人,可不敢鬧出人命!給哥留條活路吧……”我才想起來,李公甫這個刑警大隊長小青都沒放在眼里,更別提一個小小的“捕快”了,在她眼里威脅值可能還不如一瓶牛二。
最后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兩人終于同意暫時休戰,用法海的話說,要為下一場的激斗養精蓄銳……
誰他媽跟我說出家人慈悲為懷來著?
當兩個片警趕來的時候,我的店簡直就像在十二級臺風里同時遭受了海嘯和地震——能碎的全碎了,結實點的也都尸橫遍野,透著那么慘不忍睹,令人看一眼都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他們看我店里實在沒有落腳的地兒,就站在了門口。
領頭的老片警姓楊,經常和我們商戶打交道,因為老成持重,勤懇務實,大家都親切地稱呼他“老楊”。
老楊身后跟著一位身材高挑,劍眉朗目的女片警,看起來風姿颯爽,但十分面生。
老楊背著手,環視著眾人問:“剛才有群眾舉報,說這里有人因為感情糾紛打架斗毆,還有家暴和情殺未遂?”
我靠,大哥你報警就報警,一個賣烤串的腦洞怎么這么大,你對得起自己那一巴掌護心毛嗎?你咋不上起點寫小說去呢?
我趕緊跳出來解釋:“老楊同志,這絕對是個誤會!我們——”我掃了一眼四下的爛攤子,昧著良心說,“我們打掃衛生呢!”
老楊身后那女片警本來正在觀摩被法海甩的全是泥點子,野獸派風格十足的大白墻,聽了這話不禁噗嗤笑了一聲。
我干笑兩聲,道:“打掃的時候心急了點,老楊同志,這位警官看著面生啊。”
“這是市刑警支隊下派到我們派出所基層鍛煉的洪警官,主要負責咱們這一片。”老楊簡單地介紹了一句。
“希望這段時間大家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洪警官認真道。
“支持支持,我們肯定都支持!”眾人紛紛附和,鼓掌。
老楊虛握著拳頭堵在嘴上咳嗽了一聲,板起臉看了看法海,又瞅了瞅小青,最后盯著我語含深意地說:“我們的職責是維護這里的治安秩序,雖然主張以調解為主,但是真遇到什么違法犯罪活動,我們也絕不會手軟,小強你有什么就直說,不要有什么顧慮。”
我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真是打掃衛生,就是動靜大了點……”
老楊嚴肅道:“大了點?我剛才在所里都聽見了,拆房子都沒你這動靜大,你這屬于擾民!”
我點頭哈腰道:“是是是,我們保證吸取教訓,下不為例。我決定了,打今兒起,這兒掃地就改用毛刷了。”
洪警官忍不住又笑了一聲。刑警隊的笑點都這么低嗎?
老楊又拐著彎問了幾句,看確實是問不出什么來,又對報警的烤串店老板進行了一番溫和又不失嚴肅的批評,這才帶著洪警官風風火火地走了。
洪警官走著走著忽然回頭瞟了我一眼,我趕緊微笑,揮手致意。
鄰居們見已經沒有熱鬧可瞧,紛紛安慰我,對我擾民一事表現出難得一致的寬容和大度,而且還貼心地建議我“該怎么整就怎么整”,他們一點都不嫌吵。
直到我含著一泡熱淚連連點頭,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他們望著法海和小青,一步三回頭,灼灼的眼神里滿是熱切和企盼——真是一群熱心腸的好鄰居啊。
目送著最后一個人消失在門口,我一屁股跌在沙發里,這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幾近虛脫。
小青這會兒也罵累了,捏了個法訣坐在地上調息,她不出聲的時候恬靜柔美,養眼得很;法海更是法相莊嚴,十足一位大德高僧。
我打量他們老半天,試探著問:“咱不打了成嗎?”
法海執著道:“不收伏此妖,貧僧誓不罷休!”
小青瞪著眼叫板:“龜兒子,接著打嘛,老娘怕你噻?”
我一聽就急了,指著四周急赤白臉吼道:“看看,看看!好好個地方都讓你們鬧騰成什么樣了!你們把我這些貓嚇得都竄稀了!你們再鬧我就……我就……”
結巴了半天,我頹然發現還真就不能把他們怎么著,我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又窩進沙發里,唉聲嘆氣。
小青眼睛滴溜溜一轉,忽然問道:“你要去尋劉仙人?”
我點點頭,無奈道:“想是想,可你們老這么鬧我也不敢離開啊。”
小青斜睨著法海,那意思很明顯,得看這禿驢什么態度。
我也眼巴巴地看著法海,大和尚被我瞪得渾身不自在,左右掃了兩眼狼藉的寵物店,一撩大氅,用一種普度眾生的語氣說:“阿彌陀佛,既然此間主人發話了,不打就不打吧,我看也沒什么趁手的家什了。”
把我氣的,合著他就是為了砸東西來的!
然后我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去,騎上侉子一溜黑煙沖向城西。
名片上的地址僻處城鄉結合部,據聞那個地方民風彪悍,導致政府的管理工作不好開展,如今那里交通不便,垃圾成堆,聽說治安形勢也頗為嚴峻,儼然成了建設文明城市的老大難地帶。
劉老六就窩藏在那里!
我一路走一路擦汗,現在雖未入夏,但頭頂的大太陽已經不容小覷,我奔馳在無遮無攔的馬路上,被曬得頭暈眼花。
騎了大概一個小時,路邊漸漸能看見許多未完工的樓架子和被開發得支離破碎的土地,以及見縫插針搭建的違章建筑和大大小小的垃圾堆。
也不知是因為偏僻還是天氣熱,這段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我放心的把油門擰到底一路狂飆,誰知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冷丁躥出一個人影。
我驚的三魂皆冒,撅著屁股手剎腳剎一起使勁。侉子像個不情愿的小姑娘一樣哼哼唧唧向前出溜了一大段距離才停穩。
下一刻,我眼睜睜看著一個老頭身手矯健地撲向我前車轱轆,然后像被大內高手拍飛了一樣,向后彈出兩米多遠,躺在地上抱著腿直哎呦。
整套動作標準規范,熟極而流,難度系數9.8——我遇上碰瓷的了!
可還沒等我開口,那老頭一個猛子又蹦起來,捂著屁股叫道:“媽呀,燙死老子了!”
我扶著侉子哈哈大笑,見老頭拍拍屁股要走,連忙叫住他,掏出5塊錢拍他手里:“大熱的天,不能讓您老出白工,問您個事,還有多久到餓狼屯呀?”
老頭把錢塞兜里,彷佛剛才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云淡風輕道:“這兒就是啦。”
我又問:“那跟您打聽個人,劉老六你認識嗎?”
老頭白了我一眼,我心領神會趕緊又塞過去5塊錢。
老頭扇著小褂說:“老劉住肥豬巷。順著這條道兒往前走,第二個路口右拐,一直走,你能看見一個收垃圾的大院,劉老六就在那兒。”
餓狼屯肥豬巷……怎么看也不像良民呆的地兒!有心再問,老頭已經背著手溜溜達達走了。
等我順著老頭的指點找到肥豬巷,忽然聞到一股說香不香,說臭不臭的怪味。
我騎著侉子慢慢往里開,怪味越來越濃,快開到頭的時候,果然看見一個大院,敞著兩扇銹跡斑斑的大鐵門,院里堆滿了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墻角還有一堆堆折好的紙箱子、廢舊家電、鐵絲電纜等各色破爛。
院子當間擺了個烏漆麻黑的鐵皮爐,?上面架著一口熏得黑黢黢的鐵鍋,一個滿臉褶子的老頭叼著煙正在煮雞蛋,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一眼,然后沖我猥瑣一笑:“小強來啦。”
劉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