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出生的一刻起,便注定斗爭
校園禮堂門窗緊閉,校長劉忠站在講臺上,頭頂是僅有的燈,整個禮堂暗得出奇,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下邊零零散散地坐著十幾個老師。
“額,非常感謝大家能留到這么晚。”劉忠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畢竟別的老師每天準時到崗,準時下班,沒什么好職責的。
他勾著背說:“白天的會上我提了一下,現在詳細說一下,那就是從今天起應教育委員會的要求,給在場的所有老師新開一門課,具體情況讓我們請委員會的副主席上臺說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聲,仿佛有陽痿的病人正在“啪啪啪”似的。
長得特富態的男人面帶微笑走上臺,雙下巴顫顫巍巍,看他的樣子更像是商人,而不是教育家。
“各位老師們晚上好,今天我很高興能來到這兒。”熟悉的開場白,幾乎所有白開水般的演講都是這樣開場的。
光聽到這句話,底下不少老師就已經開始犯困。
男人也不在意,接著說道:“今天我給你們帶來了一下材料,用來啟發和幫助你們來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從而提高今年五月份省考的錄取率。”
哦,賣書的。
李俊凡與其他老師瞬間懂了,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嚼起了口香糖,就躺在座椅上無神地注視著講臺。
“首先申明一點,我敬愛老師這一職業,我敬愛你們的工作,敬愛你們為學生所做的一切,你們才是真正的英雄,”男人張開雙臂,聲情并茂,“我知道你們背后的心酸,畢竟做這個職業最令人難受的,就是從沒有人對你們說過謝謝,而現在,我在這里說一句謝謝。”
聽到這句話,易安心頭微微一動,悄悄扭頭觀察起老師們的反應。
然而沒人有什么反應。
他們早都過了喝雞湯的年齡。
“我在委員會工作多年的經驗告訴我,學校是房地場收益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街區的商貿價值又保證了學校的檔次......”
話頭突然調轉到老師們不懂的方向。
易安皺眉,覺得心里有些不爽。
“但我直說了,你們學校的成績實在太差了,所產出的,學生,根本難以提高街區的商業價值,甚至還直接影響周邊住宅區的銷售價值,不會有家長愿意到這里買房!”男人用食指用力點著演講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有老師咳嗽了兩聲。
“我們得提高學生的成績,從而吸引新的家庭進入社區,新的家庭帶來更好的生源......”
黑暗中陸續傳來不耐的呼吸聲,輕笑聲。
忽然一陣巨響吞沒了一切聲音,聲音兇狠而暴躁。
所有人回頭,只見禮堂的后門被重重地摔過后,在那兒搖曳起來。
看樣子有人已經摔門離去了。
李俊凡發現自己組的一個同事已經消失了。
“抱,抱歉打斷你,”一位中年女老師站了起來,面色不善地質問,“你到底是來這里賣書圈一筆錢,還是作為業主來我們這兒發泄不滿的?”
“他他媽就是來這里放屁的!”這是一個古板的數學老師,都快退休了,眼鏡片跟啤酒瓶子底般厚,揮著拳頭怒罵。
李俊凡和易安看著他們,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這里的所有老師在這所學校教了一輩子書,然后你現在跑過來,告訴我們,我們影響了你們賣房子!我們的事業只關乎你們推銷房地場!”中年女老師用手指著自己所站的地方,眼中隱隱約約看得見淚光。
老數學教師懶得再聽,拿起外套起身離去。
“他就在扯淡!”
“讓他滾吧!”又有老師在怒吼,跟著離去。
講臺上的推銷員也收起偽善的笑容,警告底下的老師,“你們最好態度端正點,因為你們輸不起。”
“你在威脅我?”中年女老師雙手一攤,疑惑地一笑。
“周老師,能麻煩你坐下嗎?”老校長劉忠說,聲音沙啞。
又有人陸陸續續地起身離去。
禮堂頓時嘈雜起來。
“大家能坐下嗎?像個成年人一樣,秩序一點!”劉忠還在努力。
李俊凡抿抿嘴,然后拍拍身旁易安的手,站起來跟著離開這兒。
劉忠重重地嘆口氣,也不再挽留,只是表情十分尷尬。
男人譏諷地一笑,用手擋住話筒,側頭低聲道:“會長說得對,這學校已經不可救藥了,無論學生還是老師都一樣。”
“你......”老校長眼中怒色一閃,但又平靜下來,長長地嘆息,“你還要講話嗎,不講就走吧,我也要回家陪孫子去了。”
“我就搞不懂了,你以前也是教育家,受人尊敬,為什么不急流勇退,安享個晚年,”男人臉繃得僵硬,“而非要守著這片廢墟不走呢!”
“呯”的一聲巨響,拳頭重重地砸在演講臺上,消瘦的小臂青筋暴起。
“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教育!不懂學生!”劉忠咬著牙吐出話語,“你們只會高高在上,為自己的政治地位添加籌碼!想要把整個教育體系企業化,你們有什么資格對我們指手畫腳!”
“冷靜點......”
“讓我來告訴你吧,小崽子!你們以為這只是賣房子爭選票的事,錯!”劉忠暴躁地打斷了他,火焰般的暴怒涌出了老人的眼,因為高血壓,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憤怒過了,“這是斗爭!真正的斗爭就在這里!”
針鋒相對!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直到一陣鼾聲打破一切。
扭頭。
老師幾乎都走光了,什么都不剩,只有角落里,還有一個禿頂的男老師躺在座椅上,張著口睡著了。
他今天已經很累了。
禮堂外,李俊凡和易安正踩著操場上的雪漫步,腳底“咯嘰咯嘰”的響。
“你怎么看?”易安終于發問。
李俊凡聳了聳肩,調皮地笑了笑:“我怎么看?我坐在下邊看呀。”
易安對她的冷幽默有些難以適從,“你知道學校快關了嗎?”
“嗯?”
“教育委員會一直以來對我們很不滿,尤其對校長。”
“哦。”李俊凡低頭,用鞋尖踢著雪,滿不在乎的樣子。
“就這樣?”易安皺眉,覺得這和預想的反應不一樣,“你不想想你怎么辦?”
“我哪知道怎么辦,人生那么難,也沒有參考答案。”
冰冷的風從兩人之間吹過,易安靜靜地看著女人的側臉,表情柔弱卻倔強。
“告訴我......”
“嗯?”
“你當初為什么要離開家,來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