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惡知非,悔過從善,罪滅福積,亦得道也——《真誥》
(一、瑞鶴圖)
政和二年,汴京。
官家在延福宮賜宴群臣。宮殿內觥籌交錯,鼓瑟吹笙。
今年,官家把蔡京從杭州又召回京師,仍為宰相,改封魯國公,三天去一次都堂辦理政事即可。自從蔡京回來后,官家便把朝廷內外的大小事務,皆交由蔡相公從中斡旋,自己也樂得清閑,能騰出更多的時間研究書畫,欣賞花石。
官家自封“教主道君皇帝”,以道治國,如今聽太師奏報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心中頗為喜悅,一時興起便在延福宮內親手注湯擊拂,點茶賜予群臣。
席間,大晟府的樂師們擊鼓吹簫、奏角鳴笳,演奏著官家新作的《探春令.簾旌微動》:
簾旌微動,峭寒天氣,龍池冰泮。
杏花笑吐香猶淺。又還是、春將半。
輕歌曼舞從頭按。等芳時開宴。
記去年、對著東風,曾許不負鶯花愿。
這大晟樂,是崇寧四年官家所定的宮廷雅樂。
由于聲律樂器自古以竹管黍粒定音準,但古今尺寸長短有變,竹管粗細難定,黍粒又大小不均,故禮樂方面始終是五音難準、八音不協(xié)。
蔡京向來提倡古代之禮法,說夏禹制樂,以身為度,于是奏請以官家指節(jié)為律度,鑄造帝鼐、景鐘,官家本身便是精通樂律之人,聞言心中大喜,命大晟府司之,禮、樂始分為二,頒之天下,播之教坊。
現下聽來,真真是靡靡之音、環(huán)繞宮苑。
忽而,內侍張迪向官家稟報:“啟奏官家,方才皇城司來報,宣德門前彩云繚繞、仙音裊裊,更有一群仙鶴自西北方向飛來,盤旋于睿謨殿上。”
尚書左丞王黼聞言,連忙起身拜道:“臣恭喜官家,瑞鶴降臨,此乃天賜吉兆,預示著我大宋國運昌盛,千秋萬代啊!”
殿內的大臣們也紛紛起身,恭賀吉兆。
趙佶龍心大悅,笑道:“眾愛卿都免禮。既是天降吉兆,便隨朕一同前去觀看吧。”
這宣德門前是一條長達十余里,寬二百步的御街,經州橋和朱雀門,直達外城南熏門。君臣們一同來到宣德門時,御街上已有許多百姓仰頭驚詫,繼而跪拜在地上,希望也能沾染一點這祥瑞之氣。
只見城門上薄暈霞光,十八對神態(tài)各異的仙鶴翱翔盤旋在城門上空,另有兩對仙鶴站立在殿脊的鴟吻之上,對空鳴叫,那聲音放佛是從九天傳下的空靈仙樂。
眾人對著官家拜道:“天降祥瑞,國運昌盛。”
官家大喜,笑道:“這幾年天下各州府時有祥瑞之兆,今日仙禽來儀,是我大宋之福,更是天下百姓之福。朕感茲祥瑞,決定親自作一《瑞鶴圖》。”說著,便令內侍取來素絹,將今日之所見繪于素絹之上。
官家琴棋書畫一向無所不精,很快,一副端嚴肅穆又神秘祥瑞的《瑞鶴圖》便畫好了。
蔡京看了一眼官家新畫的《瑞鶴圖》,又見他神色歡喜,這才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
這幾年河東連續(xù)地震、京畿蝗災、南方水災,哪一件不是要命的大事?今日這祥瑞的出現,安了圣心,也就無須在意天下百姓的心了。真不枉之前大費周章地一番籌謀了。
蔡京忙上前道:“官家這畫真是正大光遠、渾然天生。這十八只仙鶴盤旋翱翔、神態(tài)各異,尤其是這立于鴟尾之上的仙鶴,右邊仙鶴似挺頸高歌,左邊仙鶴曲頸相望,飄逸靈秀、款款生姿,跟臣剛才所見分毫不差。渾然一副玉宇千層、鶴舞九霄的壯麗仙圖。”
趙佶笑道:“每每朕的畫作,唯有太師的詩最能與之相契。不若借此仙機,太師作詩一首可好?”
蔡京領命,道:“臣深感榮幸。望著官家這仙畫,心中不由得有了一首七律,還請官家點撥。”隨即吟誦道:
“清曉觚棱拂彩霓。仙禽告瑞忽來儀。
飄飄元是三山侶。兩兩還呈千歲姿。
似擬碧鸞棲寶閣。豈同赤雁集天池。
徘徊嘹唳當丹闕。故使憧憧庶俗知。”
趙佶聽完蔡京的詩,連聲稱好,并把這首七律也一并寫在素絹上,不多時,素絹上便多了幾行靈動瘦勁的瘦金體。
這瘦金體,瘦而不失其肉,風姿綽約,官家越看越喜,便大筆一揮,落了款:御制御畫并書天下一人。
王黼此時道:“官家,這仙鶴自西南方向飛來,臣近來聽聞,西南方向有一真人,叫王老志,據傳他得仙人點化,頗通玄妙之術。這祥瑞之兆會否與其有關?”
“哦?”官家向來篤信道教,聽王黼這么一說,頓時來了興致:“那王卿便去請這位先生進京吧。”
界身巷,齊云樓。
五娘正將一塊龜甲放入銅爐之中,而后,手結法印,祭出碧焰符,在符火的灼烤下,龜甲發(fā)出了噼啪龜裂之聲。
墨明和棋妙站在一側,靜靜地等待著占卜的結果。
易有圣人之道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卜筮之道,起源甚早。他們知道,五娘是在進行一場古老的占卜儀式。
這古老占卜儀式叫做龜甲灼卜,每隔一百年,五娘就要進行一次。
占卜結束后,五娘望著銅爐里的龜甲,面色甚為凝重。
墨明和棋妙見狀,忙上前來查看。棋妙瞅了瞅那龜甲,看不懂,遂望向墨明。
墨明見那甲骨上的字痕,行之疏密,字之結構回環(huán)照應,似有無窮的玄妙,便問道:“五娘,這上古碧甲玄龜的龜甲,一向靈驗無比,此次泰山之行可是會有問題?”
五娘搖了搖頭,嘆道:“倒也不是,只是這卦象顯示,似有別的緣法……”
棋妙聽到沒有問題,便放了心,道:“那燭九陰鎮(zhèn)壓在泰山深淵這么多年了,還能有什么別的緣法?你每隔一百年便要去下面修補結界,我還記得一百多年前,真宗皇帝非要去泰山封禪,那千乘萬騎在上面吹吹打打,差點沒把燭九陰吵醒,驚得我們連忙趕了過去,還好,所幸沒出大亂子。”
聽棋妙這么一說,墨明也想起百年前那場人間帝王的鬧劇,道:“莫不是結界提前松動了?我們還是盡快去泰山吧,若是那燭九陰沖破了結界,任是什么緣法,這世間恐怕都得遭殃。”
“墨明,棋妙,你們也是如此懼怕燭九陰出來嗎?”五娘問道。
墨明聞言一怔,沒有說話,倒是棋妙忙不迭地點點頭:“當然怕了,在我還是一只小狐貍的時候,曾在青丘聽一老狐貍說過,這燭九陰是上古巫族一派的十二祖巫之一,長的是人臉龍身,兇殘無比,可吞噬日月天地,我這小狐貍,還不夠給他塞牙縫呢,所以每次你下去泰山深淵,我和墨明在上面都很是擔心。”
五娘慢慢說道:“也罷,此前是我從未跟你們說起過燭九陰這樁舊事。其實,阿九他很單純很善良,也很……孤單。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條未覺醒的小赤龍,渾身紅彤彤的,甚是可愛。”
墨明和棋妙一臉疑惑:“可……可愛?四海八荒中不都傳言燭九陰乃是上古時期兇殘暴虐的妖獸嗎?”
五娘搖搖頭,無奈嘆道:“多是道聽途說的妄語罷了。”
“啊!五娘,那你快給我講講,你遇到燭九陰的事吧!”棋妙滿臉期待,每次聽五娘說起那些遠古時期的傳奇,可比瓦舍里說書人講的要有趣的多。
五娘似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緩緩道:“那時候,父神卜算出,在西北海外的大荒中,赤水北岸有一座章尾山,那山上不久之后將會有一妖獸覺醒,此妖獸身長千里,因機緣巧合,偶得了一點混沌初開時散落在世間的離火之精。他一旦覺醒,便能視為晝,眠為夜,吹為冬,呼為夏,息為風,威力無窮。父神恐他將來會顛倒日月、撥亂春秋,便令我前往章尾山,在他覺醒前將他獵殺。”
“所以,五娘,為何你沒有殺了燭九陰,而是將他鎮(zhèn)壓在泰山深淵?”棋妙驚道。
“當時我到章尾山之后,不慎迷了路。找尋之間,看見了一條小赤龍?zhí)稍谑^上睡覺……”五娘收起那燒過的龜甲,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那遠古的蠻荒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