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狀元配)
何渙再見到淼淼心中歡喜的很,四目相對,心中有很多話想多,但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張口,只心跳得厲害,好似比殿試那時還緊張些。
倒是淼淼落落大方,望著她笑道:“書生,好了,跑了這么遠,那幫家丁應該是捉不到你了。哎,你看你頭上這簪花都跑歪了!我向來只聽說小娘子愛花,怎的小官人也都簪花?”
何渙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忙把頭上的簪花取下來,遞給淼淼:“是呢,咱們宋人都愛簪花,官家為此還制定了詳細的戴花規則呢!每逢一些重大節慶,如郊祀回鑾、歲時祭祀等,官家都會賜花給大家。這花也有許多種,有翠葉金花、絹帛花、羅帛花、滴粉縷金花等等,不同的場合要簪不同的花,方才不算失了禮數。淼淼姑娘既好奇,小生這花你拿去看便是了。”
淼淼接過花,對著陽光一照,確實非常精美。
這精美的簪花和眼前已經破敗的九成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禁低聲感慨道:“我當初剛來汴京時,便是被這九成宮中的仙樂神曲吸引,想不到短短數日,竟已破敗如此。”
何渙一時沒聽清,問道:“淼淼姑娘你說什么?”
淼淼回過神來,忙道:“沒什么,只是我曾聽說這九成宮中的帝鼐,能演奏出天底下最動聽的音樂。如今破敗如斯,想來我是沒有機會再聽到了。”
“淼淼姑娘說的可是《嘉安之曲》?這首曲子小生會吹。”何渙自幼在祖父跟前受教誨,何執中丞相知道當今官家精通音律藝樂,故而除了四書五經,平日里也有延請名師指點何渙的音律書畫。
何渙環顧四周,春和景明,柳綠風清,便摘了片樹葉,看著淼淼,開始吹奏那《嘉安之曲》。
曲有意,音有情。
何渙吹奏的曲子,平和悠揚,猶如月照空山,風過花溪一般恬淡,直達心底深處。
淼淼聽后,不禁想起了一個人在姑媱山的時光,遂和著曲唱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一曲終了,淼淼發現有種甜如蜜糖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這種感覺是她之前從未有過的。
她拍了拍腦袋,見何渙一身綠袍錦衣,想起了自己的正事,便問道:“書生,看你這身衣衫,想來今日也是金榜題名了,你可認識新科狀元?”
何渙點點頭,道:“不知淼淼姑娘找狀元有何事?”
淼淼懊惱道:“我今日原本打算榜下捉婿就捉這狀元的!還叫了一個朋友來幫忙呢!先前老遠看見那狀元騎在馬上的,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見了,真是氣死我了!”
“你……你也是來捉婿的啊?!”何渙覺得眼前這小娘子很不一般。
“嗯,這件事我已經醞釀很久了!”淼淼堅定地點了點頭。
何渙又問道:“為何一定要捉狀元呢?”
“本來倒也不是非捉狀元不可,只是聽人說這系捉錢至少要一千貫,我想著這也太多了點,定要捉個狀元才值當!”淼淼認真地答道。
何渙覺得眼前這小娘子太率真可愛了!便問道:“那若是不要系捉錢,淼淼姑娘可否捉了我去?”
“啊……?”
何渙正了正衣冠,躬身向淼淼拜道:“小生何渙,字仲浩,祖籍浙江永康,余干習太鄉灣頭何家村人。宣和三年辛丑科進士第一,尚未婚配,不要系捉錢。淼淼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自打那日淼淼榜下捉婿回來后,齊云樓天天都收到來自新科狀元的書信。淼淼羞羞答答和五娘等人說了當天的經過,眾人驚奇不已。
五娘問道:“等等,淼淼你方才說這位新科狀元是哪里人?”
“余干習太鄉灣頭何家村人啊!”淼淼說完,突然覺得這個地名怎么有點耳熟。
墨明反應過來了:“這不是你第一次到人間來時造孽的地方嗎?”
棋妙掰著手指頭算:“狀元今年二十歲,十六年前約摸也就四五歲,你那會兒有在村里見過這小孩嗎?”
“啊……”淼淼想起來,好像當時村里真有這么個小孩兒,與薇娘家還沾著親。
那小孩兒住在村子東頭有一座挺氣派的宅院,據說家里的老太爺是從東京告老還鄉的大相公。因他是家中唯一的嫡孫,一家人甚是寶貝。
有一日,這小孩兒拖著個小竹籃,口中喊著“人頭賣勿!賣人頭!”從何七郎家門口走過,淼淼當時聽見這叫賣聲嚇了一跳,人間都這么狂野的嗎?光天化日之下小孩子竟敢賣人頭?
她跑出去一看,叫住了這孩童。
孩童抬頭看見了淼淼,甜甜的笑道:“姐姐,你長得好美啊,你是仙女嗎?你要我的人頭嗎?”
淼淼覺得頭皮有點發麻:“你……你別嚇姐姐,那籃子里放的是啥?”
“我的人頭啊,”小孩一邊回答,一邊從籃子里掏出一個番薯“人頭”來遞給淼淼,“吶,姐姐,給你!”
淼淼一看,那番薯上用毛筆畫著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那嘴巴下面黏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好似就寫著“何渙”二字。
……
五娘聽后點頭道:“原來竟還有這段緣法!”
棋妙道:“不管怎么說,省下了1000貫,這波不虧!”
墨明道:“這小孩子過家家,可有夠兇猛的,狀元郎果然不同凡響!”
翌日,五娘帶著墨明應邀去了城東北郊,官家的艮岳就快要竣工了,里面神運峰一處似有不妥,梁師成便請了劉混康天師和五娘一同前去查看。
棋妙和淼淼留在家里看店,午后,何渙又托家丁送來了一封書信,信中只有一首《鳳求凰*琴歌》,歌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棋妙看不懂,淼淼也看不懂。
廳外家丁還在等著回信,偏巧五娘和墨明又都不在,淼淼有點著急,棋妙建議道:“要不我們隨便回一兩句?”
“這樣會不會顯得我們很沒有文化啊?”淼淼有點擔心。
“怕什么?我們本來就沒有文化啊!”棋妙底氣很足。淼淼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便拿起柜臺上墨明的毛筆,鋪開信紙問道:“那隨便回的那一兩句,是哪句?”
棋妙認真的想了想,道:“我之前聽墨明說了句什么山啊木啊吃啊的,你容我想想”,棋妙學著平日里墨明讀書的樣子,隨手拿起一本書踱來踱去,“啊,我想起來了,是‘山有木兮木有枝,蜜麻酥你吃不吃’!”
淼淼一聽,覺得好像哪里有點不對,但又說不上來。便照著棋妙說的寫了下來。
寫完后細細吹干墨跡,兩人又認真地檢查了一遍,字雖說是歪了點,但點了點字數還是夠的,于是滿意地封起來讓家丁又帶回去了。
……
三年后,汴京大亂,昔日繁華的都城在金兵的鐵騎下,一夜之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人們紛紛收拾行囊,向南逃亡,沒有人注意到,三年前的狀元郎在府中燒毀了所有跟自己相關的文書信件,此后,不知所蹤。
五娘和棋妙再次見到淼淼和何渙時,他們已經在姑媱山生活了一段時間,采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看著他們松蘿共倚、琴瑟和鳴的樣子,五娘想,比起歷代山鬼,淼淼是幸運的,她跳出了尋愛的執念,憑著一顆純真的心,找到了天地間屬于她自己的唯一的愛。
離開姑媱山時,棋妙好奇地問道:“五娘,愛到底是什么啊?”
五娘想了想,答道:“愛啊,或許是迷迷糊糊天地初開之時,姑媱山上盛開的一株玫瑰吧。”
(第8個故事,山鬼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