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寒風(fēng)在呼嘯,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天空中飄著密集的點點雪花,輕盈透明。雪花撲簌簌落在筱攬月的頭發(fā)上、臉上、肩上、睫毛上,落在她單薄的衣服上,卻很快就融化掉了。諾大的院子中只有她一個人,她抬頭看著雪花的來處,遙遠望不見邊。筱攬月不感到悲傷也不感到惶恐,她十分清楚,跨出這個院子,就可以走出那個大門,走出那個大門,就預(yù)示著她要與這個呆了三年的陸府訣別了,從此天涯各處,再不相干。她沒有什么好留戀的,除了待她如親生女兒的吳嬸。這里本就不是她的家,陸府的冷清守舊、人情冷漠早已消磨了她的感情。今天,這漫天的雪將她最后的一點溫度都帶走了。
筱攬月無奈得笑了笑,這一走,怕是再沒機會與吳嬸見一面了,希望她在陸府能少一點憂心的事,安詳終老。筱攬月大步走出院子,卻正碰到等在外面的文玲焦急地走來走去。文玲看到筱攬月一個人走出夫人的院子,急忙上前拉住筱攬月的手:“你可出來了,怎么就你一個人?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現(xiàn)在沒事了吧?少爺聽說你被帶到夫人這里,也急匆匆趕來了。”
筱攬月擠出一絲笑容,反握住文玲的手:“文玲姐,你別擔(dān)心,沒什么事。夫人開恩,將我放出陸府了,我馬上就走了,可以回家去了。謝謝你這幾年來對我的照顧,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怎么好好的,就放你出府了?你說沒事,可我看你臉上寫滿了心事。”
“文玲姐,我們都是孤苦伶仃地在陸府生活著,看著眼色做自己的事。誰沒有自己的心事呢?你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別什么事都要去操心,愿你快快樂樂的。奧,還有,文玲姐,麻煩你能不能替我照顧一下吳嬸?她待我一直像娘親一樣好,我恐怕沒機會去見她一面了,你們都是善良的人,在陸府可以互相照應(yīng)。”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沒機會見面呢?難道還不允許你回去收拾一下?你這樣出了府,可怎么生活?不行,你跟我先回去,我們慢慢說,你也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帶走。”文玲拉著她就要往花園走去。
筱攬月站在原地不走,她神情悵然,又在隱忍:“文玲姐,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求你不要為難我,也不要連累你,你就把我忘了吧,保重。”
文玲還想說什么,就看到何良帶著兩個家丁出來,何良頤指氣使:“你們兩個,把她給架出去。哎呦,文玲姑奶奶,您在呢。”
文玲看著帶著一臉賤兮兮表情的何良,上前質(zhì)問:“你們要對攬月做什么?我告訴你們,她要是受欺負(fù)了,二少爺不會放過你們!”
“我們哪敢吶,是夫人下命令,讓我們快把她趕出府的,夫人的命令我們也不能不聽不是?您不知道,二少爺為了這個丫頭都跟夫人在里面吵起來了,夫人大怒,更不能容她了。”和良向他旁邊兩人使了個眼色,那兩人就架著筱攬月準(zhǔn)備走。
房間里,陸傳景與陸夫人怒目相視,被打了一巴掌的如煙還在捂著臉,她恨不得筱攬月從此在世上消失。陸夫人命人死命拉著陸傳景,不讓他出去,說他要是敢踏出門一步,就不認(rèn)他這個兒子。陸傳景卻死命掙扎,想掙開束縛沖出去。他想到諾大的上海,她筱攬月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孩要去哪里?外面無數(shù)的危險在等著她!他知道他不能不管,他不能無視,他無法忽略不去想!他在乎她!他不再顧忌母親的話,他的內(nèi)心占據(jù)了理智,陸傳景突然使盡全力,終于掙脫了抓著他的兩個家丁的手,直沖院外。陸夫人在后面氣極:“景兒!傳景站住!”可陸傳景早就沖出了屋子,只留下陸夫人嘆氣。
陸傳景沖出院外,看到文玲焦急地張望著門口路的去向,陸傳景問:“筱攬月呢?!”
“二少爺您可出來了,攬月被何良他們已經(jīng)拉著出府了!”
“你快回去,把筱攬月的東西收拾一下,然后帶一些錢,從我的賬上拿!快去!”文玲明白陸傳景的意思,她答應(yīng)著就跑去花園。
筱攬月被死拽著,她極討厭別人拽著她,可怎么也掙不脫。何良在一旁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筱攬月,你別掙扎了,誰讓你不檢點,還敢勾搭二少爺!你要是跟了我多好,你這是自討苦吃!”筱攬月恨不得吐他一臉唾沫:“何良,你別高興的太早,報應(yīng)遲早會來的!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送給你!”“你放心,我會過的好好的,本來我還想求夫人干脆把你賞給我,再一想留著你是個禍害,你還是滾出陸府,一切都好辦了。嘿嘿嘿。”筱攬月一陣嫌惡涌上心頭,她想著一把劍穿透何良的心臟的畫面。
陸傳景奔向陸府大門,不遠處就看見被兩個人拉著的筱攬月,他大吼一聲:“你們給我放開她!”
“二少爺,您怎么來了?小心臟了您的眼,你還是回吧。”何良賊眉鼠眼,卑躬屈膝。
“你給我滾一邊去!”他瞅了何良一眼,想著過后再找你算賬。筱攬月低著頭,一臉冷漠,眼神無光,仿佛對一切都是去了興趣。曾經(jīng)是那么清高的一個人,如今卻如此落魄。他伸出手想要去將她的碎發(fā)弄到耳后,卻看到筱攬月抬眼看著她,眼神中糅雜了太多的情緒,憤恨、厭惡、漠然、疏離,像一把刀插在了陸傳景的心上,讓他收了手。
“你,你要去哪里?”
筱攬月低下頭,沉默。
“你不要擔(dān)心,我會安排好你。”
筱攬月依舊沉默。
“這樣,你出去后先到秦岳莊等我,之后我回去找你。”
筱攬月還是沉默。
“你說話!”陸傳景急了,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怕她再不理他,怕她從此消失在他的視線中,怕她視他為陌生人。
“二少爺,您是什么意思?到現(xiàn)在了,您要羞辱我嗎?”筱攬月終于開口,卻是如此說。
“不管你說什么,我知道你傷心,我都不會生氣。你是我的丫鬟,我有義務(wù)照顧你,我要對你負(fù)責(zé)。”
筱攬月冷笑一聲,她感覺這就是一種嘲笑,離開了陸家,她卻還是別人的附屬物:“何必呢?”還是這句話問出,讓人無法靠近。筱攬月不再糾纏,一個人向大門走去。
陸傳景愣在原地,她還是視他為陌生人了,哪怕從來都沒有與他親近過,至少那時她還在他身邊,他還可以不顧少爺和丫鬟的身份之別,擅自行使一下少爺?shù)臋?quán)利。他可以感覺到筱攬月對他的排斥,他知道是這層身份阻隔了兩個人。曾經(jīng)的任性如今卻害了她。他不敢去看那個消瘦的背影,那個越來越模糊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
筱攬月走出了陸家大門,卻聽到后面有人喊她,充滿了急切與擔(dān)憂,是吳嬸!
“攬月!你等等!”文玲帶著吳嬸,趕來門口,為的是做最后的送別。文玲看到少爺站在那里,身影是那么的難過,她向他行了一禮。吳嬸來到門外,一下拉住下攬月的手:“攬月!你要去哪啊?你怎么這么命苦啊?”
“吳嬸,您別難過,好好保重身體,別為我擔(dān)心,我會好好活著的。”筱攬月強自鎮(zhèn)定,她不想讓吳嬸看到她難過的樣子。
“夫人怎么能如此狠心,你又沒有做錯什么?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沒有好報呢?”
“吳嬸,您看您也說我這么好的孩子了,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您開開心心的,我有機會就常來看您。”
“孩子,你在的時候,我還有個伴,你就是我的女兒,女兒要離開娘了,讓娘怎么放心?”
“吳嬸!”筱攬月忍不住哽咽,她平息了一下,將眼淚生生憋回去,語氣平緩中帶著快樂:“跟您說實話,其實我早就不想呆在陸府了,小時候繼母把我賣到這里,我就恨,要不是您疼愛我,照顧我,我可能早就想逃跑了。現(xiàn)在終于出去了,我自由了,我會好好活著,等我有能力了,就接您出去,好好孝順您。”
“唉!孩子,這是你的一些衣服,里面還有一些錢,你一定要時刻提防著,外面危險,離壞人遠點,保護好自己。等你安頓好了,就托人告訴我一聲,我出府就會去看你。”
站在一邊的文玲,將手中的一個錢袋放到筱攬月的包袱上:“這是我的一點積蓄,也不是很多,你路上用,或者找個房子租下來。”
“文玲姐,你也不容易,這些錢我不要,你留著給自己買些好衣服好吃的。”
“拿著,這樣我也放心一點,收好不要讓人偷去了。”筱攬月還想說什么,文玲制止了她:“不要記恨二少爺,他很擔(dān)心你。”
筱攬月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陸傳景,他也正好回頭來看她,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狂傲不羈的人,眼神中卻透出明顯的落寞,還有不舍和不甘。筱攬月別過頭,不再看他,她向兩人深深鞠了一躬,說了聲保重。轉(zhuǎn)頭的剎那,眼淚終于止不住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