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好師弟,理會一下我唄?咱們怕被追上,可是馬都沒騎,這一路走到有馬匹的驛站,不曉得要多久,師兄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生無趣啊,早知道如此,我不如找阿嬌討些酒,路上也好解悶。”
詹焱頂著一個大大的黑眼圈,雙手枕在腦后,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不停的在嚼吧嚼吧,這已經是他禍害的第二十根狗尾巴草了,自從昨晚他故意被魏城,挨了一頓暴捶后,已經六個時辰沒與人說話了,詹焱覺著自己在這么嚼下去,都快成驢了。
“哼!”
聽見阿嬌,魏城原本平復的心情又掀起了駭浪。
詹焱覺得讓魏城再打自己一頓出出氣,這氣消了,也就過去了,于是故意說道:“阿嬌家的女兒紅,那滋味,漬漬,哎,可惜喝不到咯!”
“詹塵沙,你!”魏城說不出話,氣的胸膛起伏不定。
“誒,師弟,我知道你氣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不是,誰知道那阿嬌喜歡酒量好的?這可不怨我,再說了,師弟風流倜儻,才高八斗,家中多金,不知是多少姑娘家的夢中小情郎,就別再生你土鱉師兄的氣了,如何?”
詹焱看著魏城捏得死死的拳頭,血紅的眼,有些慌了,心想這一頓怕是比昨晚上的恨,且服個軟,在做計較,連忙下軟話。
“哼!”魏城冷哼,心中氣急,卻也明白這不怪詹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無奈揮袖,走在前面。
詹焱連忙屁顛屁顛的跟在后面,頂這個黑眼圈,一會兒師弟累了沒,渴了沒,噓寒問暖,還時不時從路邊摘些野草掛在臉上做怪相想逗魏城開心,卻是那魏城理都不理會他,實在是被詹焱捉弄煩了,也只是氣呼呼的哼上一聲。
就這么走著,眼看便要走到響午,走了一夜,再生龍活虎的漢子也扛不住,二人便到樹蔭下乘涼,打算吃點干糧,睡上一會兒。
魏城沒有吃飯的胃口,拒絕了詹焱遞來的干糧,將包里的一張皮毛毯子取出,鋪在身下,倒頭便睡。
本來二人出行前分好了行李,魏城帶衣裝睡毯,詹焱帶盤纏干糧,魏城不理他,也不給他毯子,詹焱搖了搖頭,自家的師弟是個明事理的,估摸著隔幾天自己也就想通透了。
詹焱三兩下爬上了樹,吃了幾口干糧,將長槍放在懷中,就這么抱著槍,慢慢睡睡去。
“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那什么?留下干糧來!”
耳邊傳來蹩腳的臺詞,將詹焱驚醒,隨即跳下樹,持槍與持劍的魏城和對面的幾位蹩腳劫匪對持。
只見對面劫匪有六人,皆面色枯槁,露菜色,俱是老朽,扛著釘耙鋤頭,盯著兩位少年背著的布包,咽著口水。
魏城看清來人,嘆了口氣,將手中四尺長劍收回劍鞘,重新坐在樹下休息,只對詹焱說了句:“土鱉,你上!”
詹焱點了點頭,眼前這幾位明顯餓昏了頭,現在不過是畏懼自己手中的武器,不敢上前。
與其浪費口舌,不如先打服了再說!
他手中這槍與一般七尺木槍不同,重達四十斤,槍長九尺,桿長七尺,通體包裹著精鐵,上有細密紋路,乍一看猶如鱗片,實則,紋路細膩,不扎手,反而有防滑之效,槍頭長兩尺,刃鋒流暢,如同利劍,不論捅刺劈挑砍,樣樣順手,是詹焱自己設計打造的。
正所謂先發制人,他持槍上前,如同游龍,使槍做棍,頃刻之間便將六個饑廋老朽打的落花流水,在地上翻滾哀嚎。
詹焱將其中一人擰起,丟到樹蔭下,問道:“我看你們不像兇惡之徒,倒是像良善百姓,所以留你們性命,說罷,為何學人做賊?”
“謝謝壯士,謝謝壯士那個不,不,不。。”只見那人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卻是不了半天不不不的說不出來。
“哈。。。”
一直面沉如鐵的魏城都給逗樂了,卻是發現詹焱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又板起臉道:
“好了,少咬文嚼字,說罷。”
那人也是松了口氣,說道:“我家住前方不遠處的大興村,家里沒糧了,婆子和孫女實在是餓的不行,只好與同村的幾人一起來做綠林好漢,卻遇到了兩位大俠,求大俠放我們一條生路罷,我們是初犯,還沒得過手!”
說完連連磕頭。
詹焱見這老頭說話挺有意思,像是個說書的,于是好奇問道:
“你讀過書?”
“沒有,以前聽過老先生講過故事。”
好家伙,原來是個聽書的。
“別鬧。”魏城橫了詹焱一眼,嘆了口氣說道:“走罷!且饒你。”
那人叩謝,隨即回去攙扶他的同伙。
“喂!”魏城見事了,板著臉叫了詹焱一聲,并伸出手。
詹焱看著面黃肌瘦的村民,心里不是滋味,永安縣若不是有嫉惡如仇的魏伯伯鎮著,怕也是這般光景。
所以沒有打趣魏城,老實的將干糧和水袋遞給魏城。
“咕嘟。”剛被問話的村民,看著魏城手里的饃饃咽了口唾沫,聲響刺耳。
魏城聞聲,卻是看著手里的饃饃出了會兒神,將那村民喚來,將饃饃給了他。
那村民看著饃饃不斷的咽著口水,眼神閃爍不定,掙扎片刻后,小心翼翼的將饃饃放進衣服里,看來他說的是真,確實是為了家里人才出來搶劫。
只見他揣好饃饃,便彎腰拿起鋤頭護在胸前,惡狠狠的瞪著眼冒綠光的五個同伴,如同護食的狗。
見他的架勢,另外五個村民也是心中一番計較,然后一同向詹焱奔來,齊齊跪在詹焱身前,他們親眼看見詹焱包里還有很多干糧。
“大人!大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罷,我家三天沒揭開鍋了!”
“放屁!我昨天便看見你偷偷在家里喝了稀粥!大人,我家的孫兒不滿周歲,如今兒媳餓斷了奶,眼看我家孫兒便要餓死了,求大人行行好罷!”
“大人,小人。。。”
詹焱看著跪在地上你擠我攘如同狗一般乞食的“劫匪”,心里泛酸,眼前一紅,頓時心中煩悶暴躁。
“別吵!”詹焱仰頭大喝,將心中苦水咽下,亦將鬧哄哄的眾人的聲音壓下,轉身拿起包袱就要分餅,卻是被一旁的魏城攔下,魏城對詹焱做了個口型——你救不了所有人。
詹焱黯然放手,魏城這才轉身對眾“劫匪”說道:
“我們非親非故,那人是交待了情報,我們才給他餅,你們,什么都沒做,為何要給你們?”
“我們也知道,大人想知道什么,我們都告訴你。”
一個腦袋靈光的“劫匪”,馬上說道。
“是啊我們都知道!”眾“劫匪”也立馬跟上,生怕慢了,倒是異口同聲。
先前領著餅的村民,見還有戲,想湊過來,奈何五個同伴將他排擠在外,生怕他搶了機會。
詹焱在一旁看著,他知道不勞而獲是大忌,雖然魏城的做法有些畫蛇添足,但詹焱也知曉,將食物白白給這些可憐的村民只是培養了一群乞丐,要不到就搶的惡匪!
只見魏城問向第一個村民:
“你們村有幾戶人家?”
“十五戶。”
詹焱給了他一個饃饃。
魏城又問第二個村民:
“我聽聞你們村離這里不遠,周圍多荒地,為何不種地糊口?”
“官府要征糧食,一斗米面,要九升,剩下的一升吃都不夠,哪里留的下來做種子。”
詹焱給了他一個饃饃。
魏城又問第三個村民:
“為何只有你們幾個老頭來打劫,家中青壯去了哪里?”
“家中沒田可種,都服兵役去了,好歹省了一個人的糧食。”
詹焱給了他一塊饃饃。
又問第四個村民:
“這里是否屬于永安縣管轄?”
“是。”
詹焱給了他一個饃饃。
魏城又問第五個村民:
“周圍農莊都是如此么?”
“不是,周圍有三個村,縣老爺每年都會將糧稅分三等,第一等征三成,第二等征六成,第三等征九成,去年我們村征收九成,咱今年只征收三成,等谷子熟了便又能有兩年的好日子,到時候多存糧,一定能度過第三年,哎,要不是去年,老天爺不開眼,鬧蝗災,我們將留作種子的糧食吃完了,今年也不至于揭不開鍋,縣老爺好啊,知道俺們村的情況,給俺們村送一批種子過來,今年的稅收便作罷了,明年還是三成。”
這個村民倒是話嘮,說的詹焱心頭直發堵,胡亂丟了個餅給他,塞住了他的口。
魏城見一旁的詹焱捏緊的拳頭,給了個眼色,便喚來最先領著餅的村民,說道
“你過來,帶路罷!我們去你們村里看看。到了再給你一個餅。”
那村民本來擠不進來,有些失望的站在一邊,聞言頓時歡天喜地的跑了過來。
“憑什么李老三有兩個餅?”
“你可不能帶陌生人進咱們村子!”
“大人我來帶路罷,我路熟,半個餅就打發了。”
。。。
其余五個村民,有嫉妒的,有謹慎的,有靈光的,也有不發一言的。
魏城對詹焱攤攤手,做了個口型——看罷人心,不值得。
詹焱對魏城“多此一舉”只好報以苦笑,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東西,卻也是最好了解的東西,善良是迷霧,只會糊了自己的眼,蒙蔽自己的心,讓自己看不清本質,抓不住關鍵,當然這是詹焱的師父說的,當然詹焱的師父還說過,詹焱就是他天黑瞎了眼豬油蒙了心才收的弟子。
詹焱回神,將手中布包口子系緊,背在自己身上,這才晃了晃著手中的長槍,鎮住了又要吵翻了的場面,魏城也沒再提給餅的事。
倒是那個被點名帶路的村民看著同伴眼神不善,顯然記恨上了。
到了村口,果然一副寥落景象,響午時間,處處水汽繚繞,這倒不是炊煙,而是村婦在門口燒水,仿佛家家都只能喝白開水果腹一般,至于家中到底有沒有糧吃,只有自個知道。
六個村民也是探頭探腦,都將衣服拉了拉,雙手環胸,耷拉著腦袋,這才沒精打采的進村,看上去一無所獲。
詹焱和魏城跟著李老三也就是帶路的那個村民到了他的家。
只見李老三家在村子的最里頭,遠遠便望見李老三家門口一小女童趴在地上,手指一點一點的估摸著在數螞蟻。
女童穿著補丁百家衣,見李老三回來,爬起來便向其跑去,沒跑多遠撲騰甩了一跤,顯然餓的有些腿軟。
小女孩沒在意,爬起來拍拍衣服,接著跑了過來,撲在李老三懷里嬌泣道:
“爺爺,你回來啦?奶奶說你去給彤彤找吃的,你沒事吧?上次爺爺也是去找吃的,結果流了好多血,莊爺爺也沒回來,彤彤好怕爺爺也不回來拉。”
“這這這這。”李老三沒想過這一出,一邊將孫女護著,一邊尷尬的遠離詹焱和魏城二人。
詹焱搖了搖頭,說道:“罷了,不妨事,有這么可憐的孫女,以后還是別犯了,今兒個是你命大,遇見我們師兄弟,趕明遇著狠人,怕是小命不保!我兩問這小童幾個問題,問完便走。”
詹焱進村便懂了規矩,家財不外露嘛,哪怕家財就一個餅,于是邊說邊悄悄給李老三豎起食指,表示一個餅。
李老三松了口氣,他是老油子,看的出來眼前這兩個少年不是惡人。
他放下女童,給她交待了幾句,女童便開心的跑了過來。
詹焱還沒問話,女童便興高采烈道:
“大俠,你要給彤彤好吃的?”
詹焱無語,這李老三剛說了什么東西?
“小囡囡,我問你,你多少天沒吃飯了?”
“彤彤有東西吃,奶奶兩天沒吃了,爺爺三天沒吃了。”
“乖!給!”
詹焱見周圍沒有行人,悄悄給了小女童一個饃饃,摸了摸她的頭。
小女童也機靈,或者見慣了餓狗搶食的場景,飛速將餅藏進單薄的衣服里,只是并不老練,一張小臉樂開了花。
“你不吃么?”
“彤彤有吃的,留著給爺爺奶奶吃。”小女童笑的很開心,隨即拿出一個咬了一小口的餅給詹焱和魏城看,只是晃了晃,晃完又藏進衣衫里。
“奶奶可好了,這個餅很難做的,奶奶要做一天,才能做出這一個餅來,給彤彤,彤彤不舍得吃,餓急了才吃一點點,留著給爺爺奶奶吃。”
詹焱眼眶通紅,拍了拍小女孩示意她回去了,轉身拉上魏城飛速離開此地,仿佛這里是個吃人的地方。
那個哪里是餅,分明是土!
。。。。。。
路上。
“師弟,為何我等沒有殺了那狗官!可恨!實在可恨!氣的我是牙癢癢!”
“師兄,得手了又如何?”
沉默,只有沉默。
半響。
“師弟,咱倆別買馬了,你是大戶人家,見識廣,我難道出來一次想多看看。”
“師兄只是看看?”
詹焱沉默。
魏城卻是道:“我陪你,我也想看看!”

悶賤客
觀音土。苦難的中國,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