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叔每天都干著僅有的一兩件事情,我也跟著他在山里隨便的走動著。在那個熟悉的山里,他是逍遙自在的人,我是輕松快樂的狗。
盡最大可能地多栽樹,盡最大可能地保護樹是他人生的最大愿望,也是他人生的最后愿望。他曾經蹲在山頂的一塊地埂邊,看著山下的一切,邊抽煙邊高興地說:“真綠啊!真美啊!有樹就是好!再也沒有別的讓人高興的事情了。人活幾十年,能干點事情是多么幸福啊!好在幾十年沒有白活,讓山里的樹木多了起來,就算干了一點讓自己踏實的事情。過去是自己一個在干,現在有了國家的幫忙,干的更好更快。自己希望能多活幾年,健健康康地上山下山為這些樹木操勞著。”
他不辭辛苦地干著,我也就一直陪伴在他的左右,守候著等待著。每一天都過得雖然有點忙碌,但總是整整齊齊讓我滿心歡喜。白天在山里跑著,勝過城市里高樓大廈間的穿梭。晚上大山里一片沉寂,勝過城市里閃爍燈光的真實。每到夜深人靜的晚上,我就要求自己不要睡得過沉,要時時注意山間的一些動靜。
“山上人少了,而且居住分散,說不定會有壞人下來搗亂,我們應該更加謹慎一些!”奧特曼曾經這樣說過,我也就更加重視山里的安全,更加將自己的作用發揮到極致。
與三大叔相鄰的那個院子一直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居住,但每天從煙囪里幾次冒出的青煙證實了那個院子是有人生活的。到底是誰呢?我的好奇心驅使我一定要前去探視個究竟。
穿過茂盛的雜草,從一條僅能通過一個人的小路上向前大約行走一百米,就是一個顯得陳舊的院落。院子很干凈,一側是一排青瓦房,看起來是幾十年前修建的,房門全部緊鎖著,看來好久無人進去了;另一側堆放著木材,木材上面已經長出了鮮嫩的綠草。正中間的一個窯洞門前踩出了一條干凈的小道,彎彎曲曲地在院子里盤繞著。從那條小道可以看出,居住的人每天固定通向的幾個地方。一個窯洞的門打開著,里面繼續沉寂一片,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在大門外好奇地注視著里面的一切,什么動靜也沒有,靜的有點不可思議。莫非他們休息了,我靜靜地想著,就繼續蹲在門外看著院落里的一切。
沒有經過他們的允許,我一般是不能隨便進到他們生活的院落的。做狗,也要懂得做狗的基本常識。我于是就蹲在大門外的墻根下面,觀察著里面的動靜,也考慮著接下來繼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還是返回到三大叔的門前。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幾只雞咕咕地叫著靠近了我,然后驚奇地看了看我,繼續不屑一顧地離去了。對于雞這種下一個蛋就叫半天的家禽,我從來沒有好感。何必那樣張揚呢?低調生活是一種優良品質,即便下蛋,也和我們看護家園無多大區別,何必搞得轟轟烈烈不可一世。
再說,人類好多關于“狗”和“雞”的成語都含有嚴重的貶義,比如“雞鳴狗盜”、“偷雞摸狗”、“雞飛狗跳”等都包含著很不好的意思,那么在生活中,與雞保持一定的距離,就是遠離骯臟與卑賤,就是保持自己的清白與優雅。
我繼續靜靜地蹲著,等待著有人出現。等了一會兒,一只小花貓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它看見我,先是一驚,接著就試探著走近我,看了看我,然后就驚訝地說:“你是哪里來的,怎么就突然出現在我們家里呢?”
“我原本就是這個山里的,不過前兩年出去轉了一圈,最近回到了山里,你一定沒有見過我。我隨便溜達著,看見院子里一直靜悄悄的,就過來看個究竟!”我平靜地說著。
“哦,原來這樣。一個人的生活能不靜悄悄嗎?”
“一個人,怎么就一個人呢?”
“兒子都在外地工作,他到哪里生活都覺得不方便,就一個人在家里過活著。反正是晚年生活,靜靜地過著,過一天是一天。對他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人說話,平日也很少出門,這個院子是他固定的活動之地。”
“老人怎么都這樣過日子呢?”我驚嘆地說著,不由地想起城里生活的那個院子,那位桃李滿天下的退休老師也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著,好在他有養狗的愛好,讓自己的生活充滿了一種特別的情趣。這位老人是怎樣的呢?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但只要他一出現,我大概也是認識的。
接下來我就給小花貓講述了在城里見到的老人以及他后來遭受的意外。
“這樣的人實在奇怪,一生教書,退休之后哪里也不去,就在一個院子里打發時間,除過看書,就是養狗。我之前根本沒有聽過,更沒有見多。遺憾的是后來遭受了不幸。好人有時候怎么就沒有好報呢?”它說完就在我的身邊蹲了下來。
對于貓,我之前是很熟悉的,在農村的廣闊天地里,我們分工不同,但都是農家必不可少的重要成員。那些日子很拮據的漫長歲月里,我負責看守門戶,對外防賊防盜,以免主人家遭受重大損失。貓則負責家內的老鼠,老鼠帶給農家的損失一點也不可小視,雖然不會一夜之間使主人蒙受重大損失甚至傾家蕩產,但天長日久了一定不可忽視。我們與貓經常合作,一塊和諧相處共同為主人家的糧食和財產做出貢獻,在農村是較為常見的,甚至還留下互相關照的佳話。
“真靜啊!他一直在窯洞里干啥呢?”我終于忍不住問道。
“都快八十歲的人了,還能干啥,除過抽煙是唯一的正經事情之外,別的什么都不干,就靜靜地坐著,遠遠地看去,好像在修煉,但實際上他不懂得什么修煉,只是這樣過著日子。”
“他的家人不回來嗎?”
“回來,那都是次數很少的,年輕人總有年輕人的事情,哪能一直回來陪他呢?他也習慣了這樣過日子,一個人靜靜地過著,內內外外只有我是他最好的陪伴,院子里除過幾只雞無聊的叫聲之外,就一直沉靜著。我有時候在窯洞里叫幾聲,他才會高興地看看我。”
我們簡單地談著,就向著門外走去。他的門前整齊有序地擺放著秸稈和樹枝枯枝堆積起來的柴草。看樣子是他平時閑暇時間內收集的燃料。除過幾只雞之外,沒有別的家禽家畜。
太陽已經偏西,熱浪已經慢慢地消散。我們蹲在門前的大樹下,無所事事地打發著時間。
不知不覺中,他走出了院落,走到了門前的一個石槽前。那樣石槽,我是認識的,過去家家戶戶喂豬,都離不開那個結實的不易損害的石槽。
他看見我并不感到好奇,目光略有平和,沉靜中顯示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淡淡的哀怨。他就是葫蘆大叔的堂弟,名字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有一個被山里人都知曉的好作風,就是無事可做了就編制各種手工品,過去那些年,他編制的手工品送給了村里的許多人家,大家也因此都很感激他。
“兩年多不見,他已經明顯見老了!”我感慨地說。
“之前認識他嗎?”小花貓好奇地問。
“見過,他一直到我們主人那里來,來了就抽煙,有時候還要喝兩杯,我家主人和他坐在一起,有話說話,無話就靜靜地坐著,有時候兩個人能一言不發地坐上一個多小時。”我想起過去的事情,不由地說。
“哦,看來過去就是這樣的個性。現在更是明顯,好幾天不張嘴說一句話都很常見。整個窯洞里,唯獨我偶爾叫幾聲,才算動靜。”小花貓說。
老人走近了,仔細地看了看,才露出了喜歡的表情。他想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或者想說點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盯著我不停地看著,好像要從我的身上發現一點富有新意的東西來。
我很不自在地蹲在他的面前,任憑他靜靜地看著。“大家都是大山里土生土長的,能看出什么眉目呢?”我暗自想著。
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間就轉身離去了,他慢慢地走進院子,窯洞里響起了刀具和鍋蓋的響聲。
“他要做飯了,晚飯的時間到了!”小花貓說。
炊煙裊裊上升,院落里飄出飯菜的香味,一個冷靜的院落,頓時被人間煙火所彌漫。我們注視著升騰的炊煙,聞著淡淡的香味,就不由地感到溫馨和愜意。生活的征程中,溫馨和愜意就如此簡單地被營造了出來。
“你一直陪伴他嗎?”我接著問。
“是的,已經快兩年了,起初聽說他的兒子想讓他喂養一只狗,平時也能響動一下。可他嫌狗吃的多,要他一天幾次的喂養,后來就把我領來了。他現在除過喂雞和種菜,別的什么事情也不干。一天到晚,都是這樣簡單地過著。我也跟著這樣打發著日子。”小花貓表情凝重地說。
“生活大致都一樣,人老了就需要靜靜地安度晚年,花草到了枯萎之時也同樣是靜靜地失去生命。我過去也見過幾個老人,他們對待老年的生活大致差不多,都是靜靜地過著。不過,也有不同的,城里的養老中心,就是另外的一番情形。”我說著就給小花貓講述了我所見到的養老中心,真的是別有一番景象,那里的老年人生活的就是不一樣,他們都過著豐富多彩的晚年生活。
“他們那樣自然是熱鬧,心情肯定愉悅,但像我們家主人這樣的老人,盡管靜靜的一個人過著,但也不敢說他的心情是沉悶的,不愉悅的。他能平靜地坐上一天,不像參禪悟道的人還像什么?在窯洞里,他點燃一支旱煙卷,能靜靜地抽上一個小時。在門前,坐在一個石頭上,靜靜地看著遠處的一切,能一口氣看上幾個小時,這個就是心境,心靜了生活就不會喧鬧。”小花貓好像一個天生的哲學家,津津樂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