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纖素自認為她的人生不算悲劇，但也算不上是什么好的人生。

　　努力半生，工資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也就算了，連房租的速度都趕不上。

　　買了輛二手車，不到七萬塊，就跟舅舅借了五萬，至今沒有歸還。舅舅本意是說慶祝她肺結核康復，出資買的。可總歸是不好的，舅舅還有兩個堂妹要供養。一個讀大學，一個讀高中，有能力的話，還是越早歸還越好。

　　她在一家會計事務所工作，康復后找的工作，已經打拼兩年。

　　終于坐上了人力資源主管的位置，可是和從前也沒什么區別，仍然當自己是個辦公室的小妹在用。

　　人力資源部一共也就三個人，能管個啥？

　　能管的也就是辦公室用品，每天打電話招聘，然后面試。然而留下誰、不留下誰，也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無論是會計還是銷售，是人家那邊的主管說了算。

　　任纖素最喜歡公司的地方就是小倉庫，她沒事就會坐在小倉庫的地板上。

　　別人問起，她就是說是在盤點。

　　采購辦公用品的時候也很爽，只是無論在網上還是在現實中都要和別人掰扯發票。收到的快遞也不是自己的，那種感覺漸漸的就淡了。

　　可生活就是這樣，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

　　她九一年生，二十七歲。卻已經有一種要被淘汰的感覺，曾經的九零后慢慢變成了大姐頭。再也沒人在辦公室里叫她小任，都叫任姐。收到的簡歷上，出生年月日越來越小，從九四年到九九年，甚至到零零后都有了。

　　任纖素現在只能開口管別人叫小什么。

　　聊的話題也慢慢不一樣，這個年齡好像開口除了婚姻和孩子再也沒什么可聊的。可偏偏任纖素沒有結婚，在公司幾個年齡不相上下的女人中也沒有話題可以聊。

　　要說談戀愛的話，上一段感情年代已經久遠，根本沒什么聊得起來的。

　　認真審視之后，任纖素只能苦笑。

　　這種狀態，不發瘋不焦慮才怪。

　　公司日常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同事需要什么，她就給什么。需要人，那就努力招聘，需要一支筆，她就遞過去。打印機壞了，就找人修，沒墨了，那就自己換……

　　可好歹是充實的。

　　一回到家，打開門，哪怕是夏日都給人一種冰冰涼涼的感覺。

　　不想做飯就叫外賣。

　　吃完就躺在床上，刷手機到半夜，實在撐不住了才睡覺。

　　猶記得幾年前任纖素還有過連續一個星期通宵去網吧打游戲的經歷，那種日子都像是在夢里。別說打游戲了，自己的電腦都放在桌子上起了灰，心血來潮才打開，發現干不了什么又關上。

　　或者干脆開一晚上，拿屏幕的光當小夜燈。

　　是因為看多了獨居女性發生悲劇的新聞所以害怕嗎？

　　任纖素說不上來。

　　可幾次半夜恐慌都沒想起過什么悲劇新聞。有的時候，腦海里會有一個陌生的名字回蕩一整晚，有的時候可能是某部電視劇的臺詞。

　　實在撐不住可以吃半片安眠藥，可任纖素有過一次吃了安眠藥恐慌的要死自己打電話叫了救護車的經歷。再也不敢在恐慌上頭的時候吃安眠藥，只能在恐慌的時候坐起來，在房間里來回的走。

　　好一點了就躺回床上，如果躺下還是恐慌，那就站起來繼續走。

　　一直到天亮。

　　有兩次任纖素試過走下樓，到小區門口的保安亭那邊坐著。

　　可保安被嚇過兩次，連連規勸她想開點，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當她是想要自殺的女人。

　　任纖素不再去了。

　　有的時候，她會認為自己是太無聊。可每天最少打十個邀請面試的電話，每天最少都要面試一兩個人的日子，無聊在哪兒？

　　自覺地工作壓力不夠，任纖素還跟銷售部的主管主動要來了培訓新人的職務。

　　銷售是個無門檻的職業，但并不穩定，新人來來去去流量很大。銷售部的主管最苦惱的就是新人需要培訓，很多時候培訓完可能人也走光了。這樣反而耽誤他自己的業績，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

　　任纖素主動將這件事給攬了過來，他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

　　然而，情況并沒有好轉多少。

　　任纖素仍然時不時的頭暈目眩，坐在椅子上就覺得自己搖搖欲墜。

　　走在路上，也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會倒下。

　　這就像是狼來了的故事，狼并不會每次都來，可沒準兒就有一次狼真的來了。任纖素以為自己是怕忽然暈倒或者死去都沒人發現，有一段時間特地搬到祝錦家去住。

　　祝錦是自己交情過硬的朋友，單身，但是有一個兒子。曾經在懷孕的時候，司法考試考了第一而被列為新聞人物。

　　住進祝錦家，就要幫她接送多多。

　　正好任纖素順路，而多多也算她半個兒子，這算是一份甜蜜的差事。

　　然而那個月也沒有好轉，任纖素因為胃疼跑了趟醫院。拿了藥回來后，胃就不疼了。

　　呵呵。

　　命運。

　　生活。

　　由此，任纖素始終覺得自己大概是上天捏來隨便玩玩的角色。是個喜劇，是那種自己鬧烏龍給別人看喜劇的人。

　　但她沒想過會戲劇化到這種地步。

　　“任纖素。”李子清站在會議室門口，盯著端著咖啡杯從自己面前走過的任纖素開口喊到。

　　起初她并沒有反應過來，人力資源是最不需要和客戶打交道的職位。而且如今是信息年代，有的客戶從簽約到續約，說不定都不會見一面。現在凡事講究親力親為，就算是要在辦公室和客戶泡茶，銷售或者會計們也傾向于自己來。最多就是沒水了，需要叫一聲任纖素。

　　任纖素也只能讓小伙子們上。

　　她沒想過會議室里的客戶會找自己。

　　而這個客戶，居然是李子清。

　　“李子清？”任纖素不可置信的問。

　　“好久不見。”李子清客套的說。

　　任纖素伸手去禮貌的握了一下，臉上掛滿客套的笑容：“的確是好久不見，有兩個月了吧。你怎么樣？做手術了嗎？”察覺到不妥的任纖素選擇放低聲音問李子清的病情。

　　“還是老樣子，沒什么變化，不需要做手術。你呢？還去醫院嗎？”

　　“上周剛去過，頭暈，拍了個腦部CT。”任纖素都忍不住自嘲的笑笑說：“一切正常。”

　　兩人面對對方都有一種對方在浪費生命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