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進了賽場,修文緊張的心情這才舒緩下來,他不禁長長地松了口氣。可當他抬眼一望,卻還是嚇了一跳。
平日里擺放哪些玻璃樽的桌子上,擺滿了帶有溫度計的化學用燒杯、電水壺等,這哪是泡茶,簡直就是將化學實驗室搬來了!而更關鍵的是,桌子早已占滿,根本沒了修文位置。修文求助般看了老張一眼,但老張顯然沒有想要東海讓出位置的意思;再扭頭看了看兩位公證處的人,可這跟他們沒什么關系。正想發作,突然發現里面早已架設好兩部攝像機,修文心想,如果攝像機已經在拍攝,那讓大家都看看自己受委屈的畫面,也沒什么不好,反正他也不是靠占地方贏。放平心態,修文干脆找了個墻角,挪了挪幾個燒杯,空出了桌子一角,將一應泡茶工具等擺放好。爐子則直接在地上墻角架好,只是看到自己在深圳臨時買的“茶銚”有些沮喪,就這他也怕到時又有誰不小心再碰一次,從爐子上掉下來,那可就什么都沒了。所以想想還是先不從包里拿出來。
待修文忙完,老張這才宣布,本次比賽由以往直播改為錄播,賽前10分鐘讓記者采訪。說完讓小王放行。見到外面的記住蜂擁而入,老張心里也感嘆,這可是前9屆從未出現過的熱鬧場面。
對于這場比賽,行業內外對結果的預測完全相反。業內本就普遍看好修文,何況現在又請出了茶隱世家的人來做裁判,勝率自然更高。不過大家礙于面子,沒人會在公眾場合說。媒體對茶隱世家一無所知,而東海茶商二代的功底、留美博士的頭銜以及多次奪冠的經歷,顯然不是連報名費都交不起的高考落榜生所能比擬。進來后又見到東海滿桌子的高科技設備,更加強化了他們所預設的結果。而更高興的是攝影記者,東海霸氣十足的設備和修文偏安一隅的畫面被記者拍得極具震撼力。
幸好修文還有個子優勢,不至于在整個畫面里完全被忽略。
東海先發言:“首先,借此機會我代表協會感謝大家對這場比賽的關注和支持;其次,我簡單做個自我介紹,我是留美化學博士,畢業后在美國工作了好幾年。外界傳說我回國是要接手家族企業,其實不對,是我勸說父親投資500萬,研究將人工智能應用到茶葉領域。我的第一個研究課題,就是讓電腦判斷什么是好茶。為此,我請到了茶隱世家里的頂級人物茶佛、茶仙和茶癲。多說一句,他們可是大熊貓級的國寶人物,在茶葉行業那是神一樣的存在!我將各種頂級的茶葉泡好并請他們評價,然后將他們認為的好茶拿來分析,測出這些茶里的茶多酚濃度、水的酸堿度、微量元素的含量、水的溫度等,最后讓電腦展開自學習,得出什么是好茶。當然,人工智能、電腦自學習可能大家都不太懂,但說阿爾法狗大家就清楚了。所以我要說是,既然電腦下圍棋能贏李世石,我用同樣的方法就一定能拿冠軍。”
掌聲一片。電腦都會泡茶了,又一批人該失業了。不過記者里面有人發現的問題:“電腦判斷茶葉的好壞,和你泡出好茶好像不完全一致?”
“謝謝!這正是我下來要介紹的內容,大家看,這里有10瓶水,由大賽統一提供,而我帶了10多種茶葉,還帶了很多電水壺和燒杯等,我會將茶葉和水分別組合沖泡,然后讓電腦分析,找出最符合三老認可的茶。并且,今天的比賽有六個小時,足夠我慢慢分析,得到最好的結果。再次謝謝大家!”
修文聽到茶佛、茶仙和茶癲三個名字時,心里咯噔一聲,茶癲沒怎么聽過,但茶佛和茶仙聽爺爺說過很多次,那的確是神一般的存在。不過按爺爺的說法,這兩人應該是年齡過百的人了,怎么可能還在?另外,如果這些人就是請來的裁判,那么東海以他們的評判標準用電腦學習算不算違規?原本希望請專家來公正評判,沒想到專家還沒評判先幫助了東海的電腦學習,這多少有些諷刺意味。何況現在茶銚沒了,茶葉也是魏家的,這場比賽怎么贏?修文頓時很失望。
盡管修文極力隱藏,但那絲失望還是寫在了臉上。記者們不傻,當然能看出修文的情緒。不過他們本就不認為修文能贏,所以對修文也沒有太高的要求,在他們看來,高考落榜生能進入決賽,已經是一篇很勵志的故事。
修文有些尷尬,因為事先并不知道要面對記者,完全沒準備。昨天文婷只是怕他又被假記者干擾,提醒過他進場時別回答記者的提問,卻沒告訴他賽前有記者會,還要發言。現在東海這么一番高科技必勝的發言,讓他真不知該說什么。不過想到小王的話,覺得不能太丟人,于是斟酌一下才說:“昨天就聽說請了三老來做評判,很遺憾沒能像趙公子般當面請教。剛才趙公子說了,他在研究電腦泡茶,如果成功,那我可能還沒就業就先失業了。……”眾人善意的哄笑打斷了修文的話,不過東海聽了有些后悔,原本抬出三老是想打擊修文的信心,結果被修文當作舞弊嫌疑說了出來,的確是失算。其實記者們也聽出來了,但似乎都有默契,畢竟,大家主要是沖著協會給的額外獎勵來的,沒必要得罪會長,所以也沒人追問。修文也不在意,只是繼續說:“我聽說美國人投資了幾千萬美元才將圍棋高手贏了,而趙公子只投了500萬人民幣就想贏我,我實在有點不服。”又是一陣笑聲。
待記者退場,比賽正式開始。
東海用電水壺分別盛了10種水后開始加熱,10個自帶溫度計的大燒杯一字排開,桌邊還有幾十個小燒杯,一臺電腦跟7~8臺各類測試儀相連,估計測試結果可以直接進電腦。等一切就緒后,東海這才假裝過來跟修文道歉:“真不好意思,各種設備太多,將桌子都給占了。”“沒事,能放下就行。”此時修文正在分揀茶葉,順口回了句,待抬頭看東海時,卻發現東海看似真誠的道歉背后,只是想炫耀一下他的高科技。原本有些沮喪的修文,見此反而激發出一絲好勝心,于是他突然問東海:“你見過三老泡茶嗎?如果沒有,你怎么知道真正的泡茶過程是怎樣的?”東海頓時有點懵,的確,因為不想讓三老知道他是在用電腦學習,所以他根本沒讓三老去泡茶。但想想這些年見過的各式茶道表演,他并不認同那些舉動能影響茶水的味道。不過修文能走到今天本身就是個奇跡,所以他相信修文問這話肯定有不為人知的東西,于是東海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修文看著有些得意,但也沒再吭聲。既然時間足夠,那就好好分揀茶葉吧。
盡人事,聽天命。修文很快又進入一種入定狀態般,專心開始分揀茶葉。
正當兩人各自忙碌的時候,身著警服的覃警官拎著個布包進來了。
他分別向公證處的人和老張出示了警官證,這才走到修文身旁。公證處的人走了過來,大概想聽聽覃警官要跟修文說什么。覃警官看了眼對方說,我是警官,沒能力教他如何泡茶,只是想問些關于他師妹失蹤的事。公證處的人這才走開。覃警官拉著修文走到角落處修文的背包旁蹲下,兩人背對著大家,遮住看大家的視線。覃警官回頭看了大家一眼,然后迅速地將他手里提著的東西從布包里拿出,跟修文背包的里東西作了調換。這個動作太快,除了修文,沒人看見。修文也沒吭聲,只是默默地看著覃警官。覃警官再次掃了眼其他人,這才開口小聲說:“我將你上次的茶銚用膠粘好后在火車上掉了包,結果就是上次的茶銚被摔了第二次,而你爺爺的茶銚沒事。而火車上下來撞飛茶銚的人也是臨時請來的,如果只是普通茶銚,他賠點錢就過去了,所以我又拿你爺爺的茶銚去作了鑒定,也是個古董,估計是唐晚期的,價值至少180萬。我想那人肯定賠不起,不賠就得坐好幾年牢。這樣,那人一定要跟他幕后的人聯系,如此我們就能得到破案證據。剛鑒定完我就拿過來了,還好能趕上。因為要逼那人承認,所以茶銚沒摔壞的事目前還不能告訴別人。好在大家都不知道茶銚啥樣,你就悄悄先用吧。”修文連忙道謝。覃警官說:“不客氣,警察破案是應該的。對了,還有一件事,你那師妹會不會跟人合伙來害你?”修文想也沒想就說:“不會,我爺爺對她家有救命之恩。”覃警官道:“那就好,我只是想證實一下,看她是同伙還是被騙者。那應該沒問題了。另外,今天無論發生什么都別管,我以我的生命保證,歐陽絕對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甚至不會受任何委屈。”修文再次道謝,不過在那一瞬間,修文突然想到,就在剛才那一刻,歐陽的命運其實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想害她,直接說不知道就可以了。當然,從內心深處,他也的確不認為歐陽會害他。但如果歐陽真的參與了這起事件呢,自己要不要保她?修文一時竟回答不了自己的假設。
覃警官走了,這回修文倒是一臉平靜,甚至連他分揀茶葉的速度都絲毫未變。可誰知道,他此刻的內心,卻是劇烈地爭斗起來。茶銚回來了,如果再拿出爺爺的茶來泡,冠軍是不是就十拿九穩?比賽規定了用水,茶自己帶,至于這是魏家的還是爺爺的,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修文突然停了下來,扭頭看著背包,爺爺的茶就放在那里,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就在修文準備伸手的瞬間,修文突然想到,茶隱世家不許說假話的規矩幾乎已是修文最后的堅持了。不過父親不也說了嗎,一旦他接受了魏家的資金,他就不再是茶隱世家的人了!如此,他也不必遵守這些規矩了。修文甚至伸出手了,但立刻想到,不管自己怎么否認,大家還是會認為他就是茶隱世家的人,還是江西陸家!
修文掙扎了很久,最后想想,前天文婷那樣的誘惑都熬過來了,今天真的那么難熬嗎?人在做,天在看!算了,還是信守承諾吧。
入定,分揀茶葉。
今天的比賽跨越中午,但大家都不能離開。等到大家都開始吃飯時,修文這才傻了。歐陽不知在哪,文婷也不知在忙什么,昨天又拒絕了令狐,魏公子本就不是細心之人,看來今天中午該沒飯吃了。他正想著要請人幫忙買盒飯,小王走了過來,將她自己的工作盒飯遞給修文:“附件有家不錯的小吃店,我每天都在那里吃。我不愛吃盒飯,就給你吧,別嫌棄就行。”修文要掏錢,小王自是不收。修文沒再客氣,因為他知道小王所要表達的意思,于是說:“我會盡全力的。”小王點點頭走了。
盒飯量少,修文剛吃了個半飽就沒了。修文正想著要不要再去買一份,小王又拿了個盒飯進來:“令狐姐說你飯量大,一個盒飯根本吃不飽,所以又幫你買了份。這里不讓進,只好讓我幫忙拿進來。”修文差點淚奔,連忙說謝謝,并讓小王替他謝謝令狐。
這個盒飯修文幾乎是含著淚吃完的,他甚至覺得這是到目前為止最好吃的盒飯。
待下午比賽繼續,修文開始試水。
10大瓶水沒標明地點,只有編號。且編號也是被公證處的人改過的。修文逐一嘗了一遍水,然后回到6號瓶取水,修文有個很獨特的取水器,是個帶長桿的竹筒,竹筒上面有個蓋,蓋子不打開時,水不會進入竹筒,而蓋子可以用繩子在長桿尾端拉開。修文分別取了6號瓶中部和底部的水品嘗,這個奇怪的動作引起了老張的好奇,他立刻湊了過來。而老張的動作卻引來了公證處人的提醒:“不能給他提示。”老張怕東海也誤會,于是自嘲地說:“給他提示?我都看不懂他在干什么,改個字,給他提鞋吧。”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目光卻看向了修文。修文當然要客氣一番:“您玩笑了,我只是在取水而已。如果有興趣,等賽完咱們再交流。”修文說著又跑到8號瓶前也做了類似動作,這才拿出茶銚開始取水。只見他先到6號前,小心翼翼地將取水器往下放,放到約三分之二處才將蓋拉開,將水取了倒進茶銚里,如此三番;然后又轉到8號瓶處,將取水器放到底取水,再倒入茶銚;將茶銚里的水攪勻后嘗了嘗,又分別補充了些水,這才罷了。
見東海也過來看,修文也想打擊一下對方:“我剛才就說了,如果你都沒見過三老泡茶,電腦就更不知道了。”東海頓時有點受打擊,但他是見過世面的人:“故弄玄虛。”
修文打開了他那捆柴火和木炭。
原來那一大捆里,無論是柴火還是木炭,都分成了幾小捆。他取了幾張平時用來分揀茶葉的紙,揉了揉放在爐子底部,然后分別取了些木炭架上面,用打火機點燃紙。待木炭開始燃燒后,修文再在上面放柴火。柴火在木炭火的加熱下開始燃燒,但這種燃燒也如同木炭般沒有明火。頓是濃煙大作,在整個房間彌漫開來。不過,濃煙里,卻散發出一種獨特香味。東海想起宴請三老時他們解釋過的事情,瞬間明白過來,他不能允許修文這么做,于是對老張說:“這煙火會影響我茶的質量。”老張愣了愣神,張了張口卻沒說什么。公證處的人員大概認同東海的說法,也走了過來。修文搖了搖頭悠悠地道:“我都沒說你沾了我的光,你還好意思說我影響了你茶的質量。”說著修文指了指茶銚,大家這才看清楚,他的茶銚并沒有蓋蓋,煙灰可以直接落入茶銚內,“如果我是你,一定會將你那電水壺的蓋也打開。”現在應該只有公證處的人不懂了,修文沒辦法,只好解釋:“你們沒喝過這樣的茶,但一定吃過臘肉。好的臘肉都是熏出來的,就像我現在這樣,不用明火慢慢熏。”
正說著,窗外突然有個女聲大喊:“修文哥救我!”聲音有些模糊不清,但修文一聽就知道是歐陽!修文心里咯噔一下,起身就要往外沖。老張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出去了等于棄權。修文這才冷靜一點,很快又想起覃警官的話,覺得歐陽不可能被綁架,他扭頭看了眼東海,東海似乎沒聽到,正專心致志地在那里測他的數據。修文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在火上又壓了些谷殼,確認明火燒不起來,然后走到老張旁:“我不想放棄比賽,但我得出去看看。”老張用幾乎看不出來的動作點點頭,同時望向公證處的人員。修文向公證處的人員走去:“我不想放棄比賽,但我也必須出去看看,因為那是我未婚妻的喊聲。”公證處兩人商量了一下,然后答應由一人陪他一起出去。
走到門口小王那里,修文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機,確認今天沒有歐陽的電話,然后接著向外走。小王以為修文要放棄比賽,忍不住問:“為這么個人,值得嗎?”修文答:“不管她做了什么,但她是跟著我出來的,我有責任和義務安全帶她回去。”小王聽了差點淚奔,心想有這么好的男朋友,歐陽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修文到時,穿著制服的覃警官早已站在墻外的窗下,手里拿著的正是歐陽的三星手機。待兩人走近,覃警官對公證處的人說我將要說的話你最好永遠忘記。公證處的人聽罷想了想,自動后退了一段距離。覃警官這才說,她現在正在珠海的一個度假村玩,絕對安全。剛才播的是昨天的錄音,我仔細聽過,不像是恐懼時發出的聲音,更像是惡作劇。手機應該是送她蘋果手機時順便將老手機留了下來。如果她不可能合謀,那我們要證明的是,在表面正常的前提下,她是否暗中被限制人身自由,如果是這樣,就涉及綁架,犯罪性質完全不同。你繼續去比賽,無論輸贏,只要比賽結束,她就徹底安全了。誰都不會傻到在有結果后再去觸犯法律而坐牢。
回到賽場,修文依然很憤怒,但他什么也沒說。將谷殼撥開,加了幾根紫檀,點燃了明火,然后蓋上蓋。很快,水開了。修文用火鉗撥了撥爐子里的木材,讓所有柴火都燃燒干凈。然后拿出茶具清洗。公證處的人過來制止,說有統一的玻璃杯,不能另外用自己的茶具。修文扭頭看了看東海,見東海也在洗自己的茶具。他走過去“欣賞”東海的茶具,公證處的人也過去禁止他使用。修文趁機在東海的電腦上看了眼東海的數據記錄,電腦給出了最佳方案是80°C的9號水泡西湖龍井。修文自己沒選9號水,特意去嘗了嘗,應該是FL那邊的水。心想也對,龍井本就清淡,加上FL水的甘草甜味,也是一種風格。想到西湖龍井,修文覺得可以將答案告訴令狐,好歹也是決賽用茶。
修文從包里拿出了一個超大的玻璃杯,將茶銚里的水倒入后,又拿出個小塑料水桶裝自來水,最后將大玻璃杯放入塑料水桶,等水涼。
修文一直用手觸摸大玻璃杯試水溫,一旁的東海覺得很土,特意指指他那些帶溫度計的電水壺。修文反正也沒什么事,就從包里拿出一根溫度計給東海看:“我當時剛學時也用溫度計,現在不用了。你想想,給人泡茶還帶根溫度計,看著都冒傻氣。”東海頓覺無趣,然后自己去泡茶了。
待水溫到了,修文先洗了一道茶,這才認真沖泡了三杯,讓人端走。
終于結束了,一直緊繃的神經突然松了下來,修文很想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