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安其羅自己都吃驚自己居然沒有剛才那陣狂風暴雨般的攻擊當中死去。
如果不考慮那本來就已經開裂,隨時都可能置他于死地的舊傷,他只是在魔法力量的狂轟濫炸之下因為躲閃不及而被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碎石砸中了幾下而已。
這毫無疑問的應該歸功于那第一時間沖出儀式間的神明之手——盡管它很快便敗退了下來,奄奄一息的搭在圣杯的邊沿,不復之前神明的赫赫威光,那包裹著它整個臂膀的漆黑光芒似乎也變得虛弱不堪,看上去只要再輕輕一擊就能再將這尚未完全復生的神明送入到死亡的寂靜里去。
這不應該。
哪怕是尚未復生,徘徊于生死的曖昧之中的神明,也是毫無疑問的神明。
凡人的攻擊即便是能夠奏效,也不可能區區四發就把神明的一只胳膊打到半死不活的地步,這其中一定有古怪。
但現在沒有時間考慮那些。
天空當中的浮空戰艦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考慮,并沒有繼續攻擊,而是向著遠方駛去了。
明明只要再來一發最后的那種攻擊,就能徹底的消滅掉仍在復生過程當中的神明——現在沒有哀嘆那種事情的功夫。
安其羅集中精神,全神貫注的移動著自己的牙齒,想要咬斷自己的舌頭。
斷裂的舌頭會堵住氣管,不能呼吸的情況之下非凡者也會死去。
只要在死后重生,盡管身體里的非凡之力不會恢復,但是身體上的傷勢卻會全部消失,那樣就足夠了。
但是,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讓牙齒咬合的力氣都消失了。
非凡者強大的生命力堅決的抵抗著死亡,違逆主人的意志,也要在如此重傷的情況之下茍延殘喘,哪怕安其羅如何的渴望死去,這具身體也毫不退讓的對他說不。
在安其羅迫切的求死之時,黑暗當中亮起了一束銀光。
盲眼人蹣跚著從廢墟當中站了起來。
他身上也滿是傷痕,行動起來一樣跌跌撞撞,但是憑借著鋼鐵一般的意志,他慢慢的挪動到了黃金之杯的面前。
沒有說一句話,盲眼人決絕的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揮動了手中的長劍。
命運在劍下交織,為神明編織出了一張死亡之網。
只要死亡的因再次出現在馬格努尼的身上,那么想必找到了動手理由的時間自然會將馬格努尼推向死亡。
“嘎……”
長劍劈砍下去,濺起了鮮紅的血。
不知道什么時候恢復了人形的奧勒突然從黑暗當中沖了出來,擋到了圣杯和那垂下的手臂面前。
如果盲眼人沒有受傷的話,相比以他的劍技,一定可以輕而易舉的避過奧勒,砍斷手臂,但是他現在虛弱無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長劍劃過了奧勒的身體。
“神啊,神明啊……”
奧勒沒有看盲眼人和安其羅一眼,甚至連自己被長劍劃開的傷口都沒有投注一絲一毫的關注。
這個老人依戀的貼住了神明已經不再動彈的胳膊,低聲的呼喚著神明。
并非是出于對神明意志的理解,并非是出于對神明光輝的喜愛,僅僅是為了填補內心的虛無而已。
安其羅突然想起了奧勒曾經講過的,他自己的故事。
沒有才能的庸人,終究是憑借著來自虛無的信仰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神明的手臂微微的動彈了一下。
盲眼人驅動著自己疲憊的身子,擺出了一個預備戰斗的架勢,但是就連握劍的手都已經歪斜,只有那張恢復了年輕的臉龐上海擺滿了堅毅和不屈。
但是,馬格努尼并向他沒有發動攻擊。
祂用手掌輕輕的握住了奧勒,從虛無的黑暗當中,又一次響起了安其羅在將要觸碰到圣杯時聽到一聲嘆息。
奧勒沒有反抗,任由那手臂將他握在手心。
然后,整條手臂升騰起了黑色的火焰,那像是抖動的暗影,如同夜空般的綢布,神之手掌和祂手心的奧勒一同變成了暗色的火光,被那火光燒灼的空氣發出了不堪忍受的噼啪聲響。
神圣的杯皿亮起了圣潔的金光,黑色的火焰猛地收縮,直接回流到了圣杯當中。
杯中的暗影不斷扭曲,變幻,最終徹底失去了形體,在那杯子當中,留下了一枚漆黑色的羽毛。
——這就是結局嗎?
抱著這樣的疑問,安其羅的意識終于如愿以償的回歸到了那片熟悉而寂靜的黑暗當中。
不知道是不是安其羅的錯覺,在那寒冷而寂靜的死亡當中,他依稀又看到了馬格努尼那寶相莊嚴的身軀。
在那死去的神明的身邊,一定也有著奧勒的位置吧?
還沒等他分清出幻象還有現實,一股力量就把他再一次拽出了死亡的迷沼。
手臂破開肚腹,新生之軀從尸體當中重生出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倚著一塊坍圮的石頭休息的盲眼人。
“真奇怪,剛剛我明明感覺到你已經死去了。”
盲眼人對著安其羅的方向微笑,身上的白袍染血,銀色的長劍被丟到了一邊。
“但是你現在竟然有活蹦亂跳的活了過來,唔,該不會你掌握了可以逃離死亡的方法吧?”
“是的。”
安其羅輕聲的回答著。
“真好啊,如果我也有這種力量就好了。”
盲眼人仍然面帶微笑。
“但是很可惜,我要死去了。”
亂用非凡之力的后果就是這樣,明明已經失去了掌握圣光的能力,卻偏偏要逞強再次拼命戰斗,作為這樣任性的后果就是死亡,盲眼人早就知道這一點,因此也沒有什么遺憾。
“……十六年前,其實我也看到了馬格努尼神。”
沉默了一會之后,盲眼人突然自言自語般的講述了起來。
“那神明從地下的大洞當中升起,將祂的血液注入到了圣杯當中,然后便在洞邊死去,變成了無數耀眼的光輝,興許從那天開始,一切都已經是命中注定了吧?”
安其羅的表情突然古怪了起來。
“那不可能是馬格努尼神。”
“?”
盲眼人沒有說話,但是他臉上卻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真正的馬格努尼神不是在洞邊死去的,祂在莎都霍斯的寢宮之外被人圍攻致死,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更別說逃出洞,賜予你們神血了。”
盲眼人的臉色開始變化莫測起來,憤怒,疑惑,不解,恐懼,最后卻變成了一聲長嘆,又恢復了平靜的模樣。
“唔,是嗎?不過對我來說也沒有意義了。”
盲眼人抓住了安其羅的衣袖,安其羅順貼的半跪在了盲眼人的身邊。
“您還有什么話想說嗎?”